第七十章 被征服的土地(下)(2/2)
“你们师徒,当真是所谋者大。”
“哦,薛小姐怎么知道我不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崔安节玩味地看着薛沁,轻声道:“连汉奸都做了,还有什么做不得?”
“崔伯渊赫赫声名,以一己之力助乃蛮成为草原第一部落。你虽然才思铭捷,但如果想在他的身边做这些而不被他所发觉,应该还是做不到的。更何况,你们这样的谋士,永远都不会让自己失去退路的。“
“原来我是卖了花布了?“崔安节也不辩解,只是深深地看了薛沁一眼,轻轻一笑,道:“女人一旦失去了家庭,是不是都会变得不一样起来?”
“男人是不是一旦拥有了聪明才智,就会无所顾忌起来?”薛沁笑着反问,目光里有一闪而过的痛恨“河北战局,数百万人的性命,终究是要替你们师徒成就赫赫威名,午夜梦回的时候,可会睡不着觉吗?”
“今天夜里你就会知道我睡得香不香了。”崔安节目光平静,笑意在他的嘴角一点一点地散开,声音低沉,略带着一些迷人的沙哑,慢声道:“你好像已经不再悲伤,真是了不起。”
“痛苦和悲伤,只能让自己消沉。”薛沁直视崔安节,缓缓说道:“我所能做的,只有坚持和忍耐。”
“说得好。”崔安节扬了扬眉,轻声笑道:“你所要忍耐的日子不会太远了。等到路可照战败,我就会安排你南下。相信到时候,赵德昭的大军应该已经北上。薛家已经替北唐死了全族的子弟,于工于私,赵德昭都会好好安排你的。”
“说得这般直白,这般胜券在握。”薛沁慢声道:“路老将军一生戎马,南征北战无数,你们未必有胜算。”
“何必说笑话。”崔安节缓缓递给薛沁一杯热茶,平静说道:“赵德昭想要一统天下做千古之君,一门心思扑在西南,要把孟家吞掉。时隽一人便节制军马近百万。河北的兵力已经被抽空了。那路可照早已到致仕的年纪,可为什么赵德昭还是将他留任。北唐以武立国,最多的就是将军。路可照或许有些经验,但是比起白宪、韩言等辈,明显不如。但是赵德昭为什么还执意要用他守河北?“
年轻谋士的眉目之间是轻轻的叹息和嘲讽,低声道:“皇帝永远是不能错的,错的只能是做臣子的。鉴闻局的探子日夜在乃蛮打探,赵德昭难道真的会对草原上的事情一无所知?他用路可照守河北,为的就是防今日局面。一旦乃蛮等部落南下,所有错处都在路可照,此人在河北威望甚高,一死足以谢天下。这是帝王的凉薄之心,我看的出来,百多年威名不坠的路家也自然看得出来。所以路可照唯一的生路就是先击败一部分胡人,再稳守燕京。可是路可照没有料到燕京会丢的这么快会失陷,失了燕京,就是断了路家在河北的生路!怎么办?做武将的,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所以路家用满门性命去替路家的后辈在赵德昭的心里争一个位置。可是光这样还不够,路可照如果现在撤军南下会合中原唐军主力,且不说缺乏粮草的数万大军怎么冲破数十万胡人的拦截偷袭,便是他全身而退。也不过是在赵德昭那里讨一个安养晚年而已!可是昔日执河北将门之牛耳的路家,却不会再有出头的机会。北唐最不缺的就是兴起和没落的将门。路可照必须要在反攻燕京的战役中让军中的路家年轻一辈脱颖而出,好在接下来北唐的反攻占据一席之地。到时候,他再战死沙场,那么赵德昭便是有一千个不愿意,也得把他们路家提携上去,否则,谁还会愿意替他们赵家卖命?“
“但是千载以来,妙招却未必下的出妙棋。路可照轻兵出城,并未携带多少器械,手上兵力尚不及乃蛮,怎么可能拿得回来。棋子还未落入棋盘,路可照就已经处处显了颓势,所以这一局,他是必败必死之局。但凡有一分可能,你们薛家的那些长辈,也不可能用全部战死的代价,替你们这些后人,争一点点的机会。只不过……”
崔安节淡淡一笑,深邃幽静的眼眸里第一次流露出探究和兴奋的意味,慢声道:“薛家拼着全门忠烈,便是要替你这个薛沁谋一条后路。可是你这个薛家最后的希望,怎么会落到乃蛮的手中?”
薛沁沉默不语,黑玛瑙一般的眼眸笼罩在这个深沉的夜色里,看上去,是那样地孤独,而又美丽。年轻的时候,是不是在我们各自的心底,都有过那些稚嫩的疯狂?
“好好睡一觉吧。”崔安节耸了耸肩膀,他一定不是一个好人,却也不是一个无聊的坏人。每个人在心中都会有一段属于自己的悲伤,在每个没有月光的晚上,独自地流泪。别人?没有知道的权利。低声笑道:“这床不是很好,委屈薛小姐了……”
“把自己的眼泪擦一擦。”薛沁缓步走到崔安节的身边,替他从热水里拧干毛巾,递了过去。“你喜欢那个胡女,既然很伤心,何必强装洒脱。”
所有的镇定和洒脱仿佛在那一瞬间出现了细裂的崩溃,他依旧安静而理智,可是眼眸深处的慌张,却已经将他,彻底的出卖。
“你的脸上没有流泪。”薛沁的声音渐渐远离,在房门关上前的最后一刻,转身面对着崔安节,声音里是略带的沧桑和太多分不清的感情,低低的说道:“流泪的地方,在心里。”
然后,我们听见了,房门关上了的声音,在这个沉沉的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