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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 三|权学士权认远乡姑,白孺人白嫁亲生女(四)(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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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林接着道:“师父见过家姑了?”妙通道:“是见过了。”翰林道:“有甚说话?”妙通道:“多时不见,闲叙而已。”翰林道:“可见我妹子么?”妙通道:“方才不曾见,再过会到他房里去。”翰林道:“好个精致房,只可惜独自孤守!”妙通道:“目下也要说一个人与他了。”翰林道:“起先师父说有头亲事要与小生为媒,是那一家?”妙通道:“是有一家,是老身的檀越。小娘子模样尽好,正与相公厮称。只是相公要娶妾,必定有个正夫人了,他家却是不肯做妾的。”翰林道:“小生曾有正妻,亡过一年多了。恐怕一时难得门当户对的佳配,所以且说个取妾。若果有好人家像得吾意,自然聘为正室了。”妙通道:“你要怎么样的才像得你意?”翰林把手指着里面道:“不瞒老师父说,得像这里表妹方妙。”妙通笑道:“容貌到也差不多儿。”翰林道:“要多少聘财?”妙通袖里摸出钿盒来,道:“不须别样聘财,却倒是个难题目。他家有半扇金盒儿,配得上的就嫁他。”翰林接上手一看,明知是那半扇的底儿,不胜欢喜。故意问道:“他家要配此盒,必有缘故。师父可晓得备细?”妙通道:“当初这家子原是京中住的,有个中表曾结姻盟,各分钿盒一扇为证。若有那扇,便是前缘了。”翰林道:“若论钿盒,我也有半扇,只不知可配得着否?”急在拜匣中取出来,一配,却好是一个盒儿。妙通道:“果然是一个,亏你还留得在。”翰林道:“你且说那半扇,是那一家的?”妙通道:“再有那家?怎佯不知,到来哄我?是你的亲亲表妹桂娘子的,难道你到不晓得?”翰林道:“我见师父藏头露尾不肯直说出来,所以也做哑妆呆,取笑一回。却又一件,这是家姑从幼许我的,何必今日又要师父多这些宛转?”妙通道:“令姑也曾道来,年深月久,只怕相公已曾别娶,就不好意思,所以要老身探问个明白。今相公弦断未续,钿盒现配成双。待老身回复孺人,只须成亲罢了。”翰林道:“多谢撮合大恩!只不知几时可以成亲?早得一日也好。”妙通道:“你这馋样的新郎!明日是中秋佳节,我撺掇孺人就完成了罢,等甚么日子?”翰林道:“多感!多感!”

妙通袖里怀了这两扇完全的钿盒,欣然而去,回复孺人。孺人道是骨肉重完,旧物再见,喜欢无尽,只待明日成亲吃喜酒了。此时胸中十万分,那有半分道不是他的侄儿?正是:只认盒为真,岂知人是假?奇事颠倒颠,一似塞翁马。

权翰林喜之如狂,一夜不睡。绝早起来,叫权忠到当铺里去赁了一顶儒巾,一套儒衣,整备拜堂。孺人也绝早起来,料理酒席,催促女儿梳妆,少不得一对参拜行礼。权翰林穿着儒衣,正似白龙鱼服,掩着口只是笑,连权忠也笑。旁人看的无非道是他喜欢之故,那知其情?但见花烛辉煌,恍作游仙一梦。有词为证:银烛灿芙渠,瑞鸭微喷麝烟浮。喜红丝初绾,宝合曾输。何郎俊才调凌云,谢女艳容华濯露。月轮正值团圆暮,雅称锦堂欢聚。――右调《西眉序》。酒罢送入洞房,就是东边小院桂娘的卧房,乃前日偷眠妄想、强进挨光的所在,今日停眠整宿,你道快活不快活!权翰林真如入蓬莱山岛了。

入得罗帏,男贪女爱,两情欢畅,自不必说。云雨既阑,翰林抚着桂娘道:“我和你千里姻缘,今朝美满,可谓三生有幸。”桂娘道:“我和你自幼相许,今日完聚,不足为奇。所喜者,隔着多年,又如此远路,到底团圆,乃像是天意周全耳。只有一件,你须不是这里人,今入赘我家,不知到底萍踪浪迹,归于何处?抑且不知你为儒为商,作何生业。我嫁鸡逐鸡,也要商量个终身之策。一时欢爱不足恋也。”翰林道:“你不须多虑。只怕你不嫁得我,既嫁了我,包你有好处。”桂娘道:“有甚好处?料没有五花官诰夫人之分。”翰林笑道:“别件或者烦难,若只要五花官诰,包管箱笼里就取得出。”桂娘啐了一啐道:“亏你不羞!”桂娘只道是一句夸大的说话,不以为意。翰林却也含笑,不就明言。且只软款温柔,轻怜痛惜,如鱼似水,过了一夜。

明晨起来,各各梳洗已毕,一对儿穿着大衣,来拜见尊姑,并谢妙通为媒之功。正行礼之时,忽听得堂前一片价筛锣,像有十来个人喧嚷将起来,慌得小舅糕儿没钻处。翰林走出堂前来,问道:“谁人在此罗唣?”说声未了,只见老家人权孝,同了一班京报人一见了就磕头道:“京中报人特来报爷高升的。小人们那里不寻得到?方才街上遇见权忠,才知爷寄迹在此。却如何这般打扮?快请换了衣服!”权翰林连忙摇手,叫他不要说破,禁得那一个住?你也“权爷”、我也“权爷”不住的叫,拿出一张报单来,已升了学士之职,只管嚷着求赏。翰林着实叫他们:“不要说我姓权!”京报人那管甚么头由,早把一张报喜的红纸高高贴起在中间,上写:“飞报:贵府老爷权,高升翰林学士,命下。”这里跟随管家权忠拿出冠带,对学士道:“料想瞒不过了,不如老实行事罢!”学士带笑脱了儒巾儒衣,换了冠带,讨香案来,谢了圣恩。吩咐京报人出去门外候赏。

转身进来,重请岳母拜见。那孺人出于不意,心慌撩乱,没个是处,好像青天里一个霹雳,不知是那里起的。只见学士拜下去,孺人连声道:“折杀老身也!老身不知贤婿姓权,乃是朝廷贵臣,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望高抬贵手,恕家下简慢之罪。”学士道:“而今总是一家人,不必如此说了。”孺人道:“不敢动问贤婿,贤婿既非姓白,为何假称舍侄,光降寒门?其间必有因由。”学士道:“小婿寄迹禅林,晚间闲步月下,看见令爱芳姿,心中仰慕无已。问起妙通师父,说着姓名居址,家中长短备细,故此托名前来,假意认亲。不想岳母不疑,欣然招纳,也是三生有缘。”妙通道:“学士初到庵中,原说姓权。后来说着孺人家事,就转口说了姓白。小尼也曾问来,学士回说道:‘因为访亲,所以改换名姓。’岂知贵人游戏,我们多被瞒得不通风,也是一场天大笑话。”孺人道:“却又一件,那半扇钿盒却自何来?难道贤婿是通神的?”学士笑道:“侄儿是假,钿盒却真。说起来实有天缘,非可强也。”孺人与妙通多惊异道:“愿闻其详。”学士道:“小婿在长安市上偶然买得此盒一扇,那包盒的却是文字一纸,正是岳母写与令侄留哥的,上有令爱名字。今此纸见在小婿处,所以小婿一发有胆冒认了。求岳母饶恕欺诳之罪。”孺人道:“此话不必题起了。只是舍侄家为何把此盒出卖?卖的是甚么样人?贤婿必然明白。”学士道:“卖的是一个老儿,说是令兄旧房主。他说令兄全家遭疫,少者先亡,止遗老口,一时逃去,所以把物件遗下,拿出来卖的。”孺人道:“这等说起来,我兄与侄皆不可保,真个是物在人亡了!”不觉掉下泪来。妙通便收科道:“老孺人,姻缘分定,而今还管甚侄儿不侄儿,是姓权是姓白?招得个翰林学士做女婿,须不辱莫了你的女儿。”孺人道:“老师父说得有理。”大家称喜不尽。

此时桂娘子在旁,逐句逐句听着,口虽不说出来,才晓得昨夜许他五花官诰做夫人,是有来历的,不是过头说话;亦且钿盒天缘,实为凑巧,心下得意,不言可知。权学士既喜着桂娘美貌,又见钿盒之遇,以为奇异,两下恩爱非常。重谢了妙通师父,连岳母、小舅都带了赴任。后来秩满,桂娘封为宜人,夫妻偕老。世间百物总凭缘,大海浮萍有偶然。不向长安买钿盒,何从千里配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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