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十|赵五虎合计挑家衅,莫大郎立地散神奸(一)(2/2)
这个事在绍兴十九年。此时有人议论:“或者连方氏也是虎吃了的,未必这虎就是他。”却有一件,虎只会吃人,那里又会得关门闭户来?分明是方氏平日心肠狠毒,原自与虎狼气类相同。今在屋后独居多时,忿戾满腹,一见妾来,怒气勃发,遂变出形相来,恣意咀啖,伤其性命,方掉下去了。此皆毒心所化也!所以说道妇人家有天生成妒忌的,即此便是榜样。
小子为何说这一段希奇事?只因有个人家,也为内眷有些妒忌,做出一场没了落事,几乎中了人的机谋,哄弄出折家荡产的事来。若不亏得一个人有主意,处置得风恬浪静,不知炒到几年上才是了结。有诗为证:
“些小言词莫若休,不须经县与经州。衙头府底赔杯酒,赢得猫儿卖了牛。”
这首诗,乃是宋贤范龠所作,劝人休要争讼的话。大凡人家些小事情,自家收拾了,便不见得费甚气力;若是一个不伏气,到了官时,衙门中没一个肯不要赚钱的,不要说后边输了,就是赢得来,算一算费用过的财物已自合不来了。何况人家弟兄们争着祖、父的遗产,不肯相让一些,情愿大块的东西作成别个得去了。又有不肖官府,见是上千上万的状子,动了火,起心设法,这边送将来,便道:“我断多少与你。”那边送将来,便道:“我替你断绝后患。”只管埋着根脚漏洞,等人家争个没休歇,荡尽方休。又有不肖缙绅,见人家是争财的事,容易相帮,东边来说,也叫他“送些与我,我便左袒”;西边来说,也叫他“送些与我,我便右袒”,两家不歇手,落得他自饱满了。世间自有这些人在那里,官司岂是容易打的?自古说鹬蚌相持,渔人得利。到收场想一想,总是被没相干的人得了去。何不自己骨肉,便吃了些亏,钱财还只在自家门里头好?
今日小子说这有主意的人,便真是见识高强的。这件事也出在宋绍兴年间。吴兴地方有个老翁,姓莫,家资巨万,一妻二子,已有三孙。那莫翁富家性子,本好**,少年时节,便有娶妾买婢好些风流快活的念头,又不愁家事做不起,随他讨着几房,粉黛三千、金钗十二也不难处的。只有一件不凑趣处:那莫老姥却是十分利害。他平生有三恨:一恨天地,二恨爹娘,三恨杂色匠作。你道他为甚么恨这几件?他道自己身上生了此物,别家女人就不该生了,为甚天地没主意,不惟我不为希罕,又要防着男人。二来爹娘嫁得他迟了些个,不曾眼见老儿破体,到底有些放心不下处。更有一件,女人溺尿总在马子上罢了,偏有那些烧窑匠、铜锡匠,弄成溺器与男人撒溺,将**放进放出形状看不得。似此心性,你道莫翁少年之时,容得他些松宽门路么?后来生子生孙,一发把这些闲花野草的事体,回个尽绝了。
此日莫翁年已望七。莫妈房里有个丫鬟,名唤双荷,十八岁了。莫翁晚间睡时,叫他擦背捶腰。莫妈因是老儿年纪已高,无心防他这件事,况且平时奉法惟谨,放心得下惯了。谁知莫翁年纪虽高,欲心未已,乘他身边伏侍时节,与他捏手捏脚,私下肉麻。那双荷一来见是家主,不敢则声;二来正值芳年,情窦已开,也满意思量那事,尽吃得这一杯酒。背地里两个做了一手。有个歌儿,单嘲着老人家偷情的事:老人家再不把淫心改变,见了后生家只管歪缠。怎知道行事多不便:腮是皱面颊,做嘴是白须髯。正到那要紧关头也,却又软软软软软。
说那莫翁与双荷偷了几次,家里人渐渐有些晓得了。因为莫妈心性利害,只没人敢对他说。连儿子媳妇为着老人家面上,大家替他隐瞒。谁知有这样不作美的冤家够当,那妮子日逐觉得眉粗眼慢,乳胀腹高,呕吐不停。起初还只道是病,看看肚里动将起来,晓得是有胎了。心里着忙,对莫翁道:“多是你老没志气,做了这件事,而今这样不尴尬起来。妈妈心性,若是知道了,肯干休的?我这条性命眼见得要葬送了!”不住的眼泪落下来。莫翁只得宽慰他道:“且莫着急,我自有个处置在那里。”莫翁心下自想道:“当真不是耍处!我一时高兴,与他弄一个在肚里了。妈妈知道,必然打骂不容,枉害了他性命。纵或未必致死,我老人家子孙满前,却做了这没正经事,炒得家里不静,也好羞人!不如趁这妮子未生之前,寻个人家嫁了出去,等他带胎去别人家生育了,糊涂得过再处。”算计已定,私下对双荷说了。双荷也是巴不得这样的,既脱了狠家主婆,又别配个后生男子,有何不妙?方才把一天愁消释了好些。果然莫翁在莫妈面前,寻个头脑,故意说丫头不好,要卖他出去。莫妈也见双荷年长,光景妖娆,也有些不要他在身边了。遂听了媒人之言,嫁出与在城花楼桥卖汤粉的朱三。
朱三年纪三十以内,人物尽也济楚,双荷嫁了他,算做得郎才女貌,一对好夫妻。莫翁只要着落得停当,不争财物,朱三讨得容易,颇自得意,只不知讨了个带胎的老婆来。渐渐朱三识得出了,双荷实对他说道:“我此胎实系主翁所有。怕妈妈知觉,故此把我嫁了出来,许下我看管终身的。你不可说甚么打破了机关,落得时常要他周济些东西,我一心与你做人家便了。”朱三是个经纪行中人,只要些小便宜,那里还管青黄皂白?况且晓得人家出来的丫头,那有真正女身?又是新娶情热,自然含糊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