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回|萧麻子想钱卖册页,挡人碑装醉闹花房(2/2)
“金钟儿道:“谁教你买他?这是两个月来,没见你一个钱,拿这册页,作个引子。你买下更好;你不买,原该应许帮他令亲,或五两,或四两,完钱粮就是了。”如玉道:“我与他令亲,无一面之交,我帮他怎么?”金钟儿笑道:“好整人!萧大爷那里有欠钱粮的令亲?你要知道,令亲就是萧大爷,萧大爷就是令亲;是一个人,不是两个人。先时还明白些,怎如今越法不如先了?也罢,等他明日来,我合他说罢。只是素日萧大爷从不去西房里坐。”如玉道:“是玉姐叫了去。”金钟儿道:“那**教他去做什么?这到不可不防备。”如玉道:“怎一个人多疑如此!”金钟儿道:“你……你就只会……”说到此句,又笑了。
次日午饭后,两个在东房内,并肩叠股,说情趣话儿。只听得院外有人问道:“那个是金钟儿的房?”又听得小女厮说道:“这边就是。”说未完,见一大汉子将帘子挝起,踉踉跄跄的颠将入来。头戴紫绒毡帽,外披一口钟青布哆啰,内穿着蓝布大袄,腰里系着一条搭包。入了门,将屁股一歪,就坐在炕沿边上。如玉躲在地下,一把椅子上坐着。金钟儿却待下地,那汉子大喝道:“坐着!不许下去!”金钟儿见这人醉了,只得坐下,问道:“客爷是那里来的?”那汉子把两只眼睛,半闭半开的答道:“你问我么?我从我家里来。”说着,将一条腿,往炕一伸,问金钟儿道:“你就是那金钟儿么?”金钟儿道:“我就是金钟儿。”那汉子指着如玉道:“他是谁?”金钟儿道:“是泰安的温大爷。”那汉子道:“就是温二爷,便怎么?你和他说,我与他结拜个弟兄。”金钟儿道:“温大爷从不和人结拜弟兄。”那汉子道:“想是嫌我的胡子长,我拔了他。”说着,用手拔下几根来,向金钟儿道:“这个使得了,使不得?”金钟儿不言语。那汉子将怪眼睁起,冷笑:“怎么我问着你不言语?必定是为我人品不高,玷辱你的姑老。”金钟儿道:“温大爷为人,最是谦和,只是生平不好与人结拜弟兄。”那汉子哈哈的大笑道:“也罢了。他既不好与人结拜弟兄,你与我结拜个弟兄罢。”金钟儿道:“我是个女人,怎么与客爷结拜弟兄?”那汉子道:“与我结拜个两口子罢,我让你做汉子,我做老婆,何如?”金钟儿见话语邪了,叫郑三道:“有客在此,你也不来支应。”叫了几声,郑三也不知那里去了。
如玉看见光景不妥,连忙往门外走。那汉子把左胳膊一伸,拦住了门前,不放如玉出去。如玉又只得回椅子上坐下。那汉子道:“温二哥,你上炕来,我与你吃三杯。”如玉不回答。
那汉子发话道:“怎么,我让你吃酒,你装聋推哑,你真个当我沾你的光么?别人认得你是温大哥,我的拳头认不得你是温二爷。”金钟儿向如玉道:“你就在我身边坐坐罢。”如玉无奈,坐在炕上。那汉子见如玉坐下,又低着头笑了,从怀中拉出五六寸长的一把小沙壶来,将塞儿去了;又掏出个小酒杯儿来,前仰后合的斟酒;一半斟在杯里,一半斟在杯外。先拿一杯,向金钟儿嘴上一掇,说道:“你吃。”金钟儿接在手内。
又从怀内掏出一个酒杯,斟上酒,向如玉脸上一伸,说道:“你吃。”如玉也只得接祝随后又掏出个杯来,斟一杯,一饮而尽,拍着腿长叹道:“杀人可恕,寡酒难当。”又从怀中捞出两个生鸡蛋来,向金钟儿道:“送你一个吃。”金钟儿道:“这是生鸡蛋,该怎么吃?”那汉子笑道:“你原是樱桃小口,吞不了这一个鸡蛋。我与你分开吃罢。”用手一捏,弄的黄子、白子,流的手上、炕上都是。又将一个,在自己牙上一磕,黄白直流嘴上,忙用手掌在嘴上揉了几下,弄的胡子皆黄,笑向金钟儿道:“好苏胞东西,一沾手就破了,快拿手绢儿来,我揩手。”金钟儿道:“我没有手绢儿。”那汉子道:“你没手绢儿,你这衣服襟之就好。”说罢,应用手来挝。吓的金钟儿连忙将一块铺枕头的布子递与。那汉子拿过去,胡乱揩了两下,将手上未尽的黄白,都抹在自己眉眼上。金钟儿又叫他妈。少刻,郑婆子从后面走来,见炕上坐着个醉大汉,问道:“客人是那里来的?且去厅上坐。”那汉子斜瞅一眼道:“这是皇宫,是御院?我坐不得么?”郑婆子道:“这房里有客人,请到厅上,有话和我说。”那汉子道:“难道我不是客人么?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了。你要替你闺女,挡我一火。只是我禀性不爱老**。”郑婆子道:“客人少胡说。”那汉子大笑道:“这个地方,再不许我胡说,天下也没张口的地方。你且少多说,吃我个响屁鼓儿。”说着,脱下只鞋来,在郑婆子屁股上打了一鞋底,几乎打倒。郑婆子喊天振地的寻萧麻子去了。那汉子哈哈大笑道:“这老**如许年纪,还是这样怯床,不耐调戏,屁股上着了一下,就没命的跑了。”
不言醉大汉在房中炒闹,且说苗秃子家中安顿了一番,又到试马坡来。入门不见郑三家两口子,先走到厅屋西房内,瞧了瞧,玉磬儿也不在。原来玉磬儿避嫌疑,躲在后面去了。苗秃子又到东房里来。一掀帘子,见如玉和金钟儿两从此坐在东边炕上;西边炕上坐着一个穿布衣服的大汉,指手画脚的与他两个说话。如玉正在难解难分之际,看见苗秃子入来,心下大喜,连忙下地。金钟儿也在炕上站起来。苗秃子满面笑容,向如玉、金钟儿举手道:“久违,久违。”只听得那大汉子大喝了一声,说道:“不许多说!”苗秃子被这一声猛喝,到喝的呆了,掉转头来,眼上眼下的看那汉子。那汉子见苗秃子不转眼的看他,心中大怒,喝叱道:“你看我怎么?”苗秃子摸不着头脑,低声问如玉道:“这是谁?”如玉摇头道:“认不得。
“那汉子指着苗秃,问金钟儿道:“他是个什么人?”金钟儿道:“他是泰安州的苗三爷,现做府学秀才。”那汉子冷笑道:“他既是秀才,他的头发都那去了?”金钟儿不好回答。那汉子见金钟儿不言语,心里大疑起来,骂道:“我看这厮光眉溜眼,分明是泰安州的和尚,假扮了秀才,到你家来充嫖客。”
又用手指着苗秃子大喝道:“与我摘去帽子,我要验看!”苗秃子见他睁着圆彪彪两只怪眼,与灯盏相似,心上着实害怕,向如玉道:“我走罢。”刚到门前,那流子提着碗口大的双拳,喝道:“你敢走么!”苗秃连忙回来。金钟儿见他急走急回,神情景况,甚是可笑,不由的嘻笑有声。那汉子见金钟儿笑,他也仰着头笑起来。苗秃趁他笑的空儿,往外飞跑。那汉子见苗秃偷跑出去,大踏步赶出。金钟儿向如玉道:“不好了,这一赶上,将苗三爷打几下,我父亲脸上须不好看。”
正说着,只听得门外脚步乱响,原来是大汉子将苗秃提回。
提到当地下,用右手捉住苗秃脖项,向大竖柜上一推,口中说道“碰”响一声,只听得苗秃“呵呀”,口内喊叫道:“疼杀了!疼杀了!”大汉子喝道:“你再喊叫,我便摔死你!”又听得苗秃柔声道:“不叫,不叫,再不敢喊叫。”大汉子道:“不叫喊,便饶你。”于是放开手,又在苗秃头上拍了一下,说道:“便宜你。”谁想这一拍,将帽儿拍吊,露出光头。大汉子看见,大笑道:“我说是个和尚,不想果然。”苗秃子如飞的钻在西边柜夹缝中,两手摸着头在里边嗯哈不已。金钟儿见那一碰,已忍不住要笑;今见将帽儿拍吊,躲在柜夹缝中揉头,光眉光眼,形像甚是难看,只笑的骨软筋苏。那大汉子见金钟儿笑的高兴,他坐在炕上,也便陪着大笑不止。
猛听得院外郑婆子吵嚷,又听得一人喝道:“什么人在此胡闹!”须臾,见萧麻子入来。那汉子看见,就和小学生见了业师一般,一蹶劣跳起在地下侍立,萧麻子道:“原来是你。
你到此做什么?”那大汉道:“我寻郑三,借几个钱。”萧麻子道:“他那有余钱与你?”说着从腿内取出个包儿来,递与大汉道:“这是二两银子,拿去买酒吃。以后再不许到这地方来。”那大汉接在手中,说了声:“多谢大爷照拂。”拿着一步一颠的去了。如玉向萧麻子举手道:“老哥若再来迟一刻,我们都被他折磨死矣。”萧麻子猛看见苗秃在西墙边大柜夹缝中,半藏半露的站着,大笑道:“秃兄弟是几时来的?帽儿也不戴一顶。”苗秃子闭了双睛,两手揉着头,一句不言语,也不走出来。金钟儿又前仰后合的大笑起来。如玉将苗秃扶出。
苗秃睁开眼,朝着萧麻子跳了两跳,大叫道:“了不得!了不得!”又指着自己秃头说道:“这是怎么?”苗秃子又将双眼紧闭,只是摇头。金钟儿又大笑起来。如玉将大汉捉回苗秃话,说了一遍。萧麻子又大笑。苗秃子睁开眼,大叫道:“唐汉以来,未尝有此一碰!”喊叫罢,又向萧麻连连作揖道:“我是瘦弱书生,不能与那厮作对。你若肯与我报此一碰之仇,便是我重生父母。你若不与我报仇,着你家男盗女娼。”萧麻子道:“这秃奴才,真是少打之至!”苗秃说罢,坐在地下椅子上,一手揉头,一手在心胸上摸索。萧麻子道:“他的帽子到的那去了?”金钟儿又笑起来,指着柜底下道:“那不是?”如玉替他拣起来,戴在头上。苗秃又说道:“了不得!真是一万分了不得!不知那里来的一个囫囵亡八恙儿,凶的合天神一般,把我学生几乎苦死!全不晓得凌辱斯文是何等罪犯。”金钟儿道:“那大汉果然利害,不想见不得萧大爷,要教他来就来,要教他去就去,到像是用熟了的人。”萧麻子道:“他是咱们堡西有名的挡人碑。今日还算吃的酒少,若吃的酒多,连我也不敢惹他了。”金钟儿笑道:“日后只教他吃个半醉儿。就罢了。”萧麻子瞅了一眼道:“这小顽皮,单管胡说。”
少刻,郑三来。金钟儿因他不照看门户,尽力数说了几句;又将卖春gong并玉磬儿与萧麻同谋,差挡人碑来寻闹,告诉与郑婆子。郑婆子将玉磬儿叫到后院,再三审问。玉磬儿以不知情回答。郑婆子骂了个狗血喷头。若不是为苗秃子来,几乎挨一顿好打。此后与金钟儿越成不解之仇恨。正是:小人伎俩等于龟,明不作为暗作为。
信矣嫖场多崄巇,歌吹谈笑伏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