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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圣·梅朗夫人(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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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朗蒂娜拼命摇那扇门,她想不到自己竟能有这样大的力气,而当莫雷尔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她把两只手都从缺口里伸出来,双手使劲地转动她的手臂。“我一定要知道你要去做什么?”她说。“你到哪儿去?”

“哦,别担心!”马西米兰站在离铁门几步以外说,“这是我自己命运寒涩,我并不想叫别人为此来负责。要是换了别人,他或许会威胁你去找弗兰兹先生,向他挑衅,和他决斗,那都是丧失理智的行为。弗兰兹先生跟这件事毫无关系。今天早晨他第一次见到我,也许他已经忘记他曾见过我这回事了。当你们两家准备联姻的时候,他甚至还不知道我的存在。我对弗兰兹先生并无敌意,我可以答应您,惩罚不会落到他的身上。”

“落到谁的身上呢,那么――我吗?”

“你,瓦朗蒂娜?哦!天地不容!女人是不可侵犯的,自己所爱的女人是神圣的。”

“那么,落到你自己身上吗,不幸的人呵――你吗?”

“唯一有罪的人是我,不是吗?”马西米兰回答。

“马西米兰!”瓦朗蒂娜说,“马西米兰,回来吧,我求求你!”

他走近来,脸上带着甜蜜的微笑,要不是他的脸色苍白,别人大概会以为他还是象往常那样快乐呢。“听着,我亲爱的,我崇拜的瓦朗蒂娜,”他用他那种和谐而悦耳的声音说,“象我们这样无愧于社会,无愧于家人,也无愧于上帝的人,可以互相看到对方的心,象读一本书一样。我不是一个罗曼蒂克的人,我不是悲剧的主人公。我既不模仿曼弗雷特,也不模仿安东尼。虽然我不曾明言,不曾发誓,而我早已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了你。你要离开我,你这样做是对的――我再说一遍,你是对的。但失去了你,我就失去了我的生命。你离开我,瓦朗蒂娜,在世界上我就是孤零零地一个人了。我的妹妹已幸福地结了婚,她的丈夫只是我法律上的兄弟,也就是一个和我只有社会关系的人。所以,没有人再需要我了。我打算这样做:我要等到你真正结婚的时候,因为我不愿意错过那种意想不到的机会,说不定弗兰兹先生会在那以前死掉。当你向圣坛走过去的时候,或许会有一个霹雳打在他头上。在一个被判了死刑的人,没有不可能的事情,只要能够死里逃生,奇迹也就成了合乎情理的事情。所以,我要等到最后一刻,当我苦难的命运已经确定,无法挽回,毫无希望的时候,我就写一封密信给我的妹夫,另外写一封给警察总监,把我的打算通知他们,然后,在一个树林的拐角上,在一个深谷的悬崖边,或者在一条河的堤岸旁,我就坚决地,正如我是法国最正直的人的儿子那样坚决地了结我的生命。”

瓦朗蒂娜浑身痉挛地发抖。她那两只握住铁门的手松了下来,她的胳膊垂了下来,两大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滚落下来。年轻人凄楚而决绝地站在她的前面。

“哦!可怜可怜我吧,”她说,“你说你是会是要活下去的,可不是吗?”

“不!我凭人格担保,”马西米兰说,“但那不会影响到你。你尽了你的责任,你可以安心了。”

瓦朗蒂娜跪到地上,他的手紧紧地按在心头,她感到自己的心要碎了。“马西米兰!”她说,“马西米兰,我的朋友,我在人间的兄长,我天上的真正的丈夫,我求求你,象我一样忍辱负重地活下去,也许有一天我们会结合在一起的。”

“别了,瓦朗蒂娜。”莫雷尔又说。

“我的上帝,”瓦朗蒂娜脸上呈现出一种崇高卓绝的表情把双手举向天空,说,“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要做一个孝顺的女儿――我曾祈求、恳请、哀告,上帝不理我的祈求、我的哀恳或我的眼泪。好吧,”她抹掉她的眼泪变得很坚决地继续说,“我不愿意悔恨地死去,我情愿羞愧而死。你可以活下去,马西米兰,我永远只属于你,几点钟?什么时候?是不是马上就走?说吧,命令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莫雷尔本来已经走出几步,这时又转过身来,他的面孔因高兴而变得发白,把双手从铁门的缺口向瓦朗蒂娜伸过去。

“瓦朗蒂娜,”他说,“亲爱的瓦朗蒂娜,你不必这样说还是让我去死吧。我怎么能强迫你呢?如果我们彼此相爱的话。你只是出于仁慈才吩咐我活下来,是吗?那么我情愿还是死了的好。”

“真的,”瓦朗蒂娜喃喃说,“如果他不关心我,这个世界上还有谁关心我呢?除了他以外,谁在我伤心的时候来安慰过我呢?我这颗出血的心能在谁的怀里得到安息呢?他,他,永远是他!是的,你说得对,马西米兰,我愿意跟你去,我愿意离开父母,我愿意放弃一切。哦,我这忘恩负义的人啊,”

瓦朗蒂娜哽咽着喊道,“我愿意放弃一切,甚至我那亲爱的老祖父,哦,我忘了他了。”

“不,”马西米兰说,“你不会和他分离的。你说诺瓦蒂埃先生喜欢我。在你出走以前,把一切都告诉他,如果他同意,那就是上帝同意了你的决定。我们一结婚,立刻就把他接来和我们住在一起,那时,他不是有一个孩子,而是有两个了。你告诉过我你如何和他讲话以及他如何回答你,我很快地就可以用那种语言和他交流,瓦朗蒂娜。我向你保证,我们的前方不是绝望,而是快乐。”

“哦!瞧,马西米兰,瞧你对我有多重要!你几乎使我相信你了,可是你说的本来都是疯话,因为我的父亲会咒骂我。他是铁石心肠决不会宽恕我。现在听我说,马西米兰,如果凭我的计谋、我的哀恳或者由于意外事件――总之,不论是什么原因,只要拖延这件婚事,你愿不愿等待?”

“愿意的,我可以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这事决不能让婚事成为事实,即使你被带到一位法官或一位教士前面,你也一定拒绝。”

“世界上对我最神圣的一个人是我的母亲,我凭她的名义向你发誓。”

“那么,我们等待吧。”莫雷尔说。

“是的,我们等待吧,”瓦朗蒂娜回答这几个字使她紧张的情绪放松了,“世界上有许多许多事情,可以拯救我们这种不幸的人呢。”

“我完全相信,瓦朗蒂娜,”莫雷尔说,“你一定会做得很好,只是如果他们不理你的恳求,如果你的父亲和圣?梅朗夫人坚持在明天就叫弗兰兹先生来签订婚约――”

“那时我会坚守我的诺言,莫雷尔。”

“你不去签约。”

“来找你,咱们一起逃走。但从现在起直到那时,我们不要去冒险,违反上帝的旨意,我们不要再见面了。我们没有被人发觉,这是奇迹,是天意,如果我们被人撞见,如果被人知道我们是这样会面的,我们就毫无办法了。”

“你说得对,瓦朗蒂娜。可是我怎么知道。”

“到公证人狄思康先生那儿去打听消息好了。”

“我认识他。”

“我也会想办法告诉你,等我的消息吧。马西米兰,我也象你一样的讨厌这桩婚事啊!”

“谢谢你,我心爱的瓦朗蒂娜,谢谢你,这就够了。我一旦知道要签婚约,就赶到这个地方来。我可以帮助你很容易地翻过这道墙头,门口就有马车等着我们,我陪你到我的妹妹家里。我们先在那儿住下来,或者暂时隐居,要不仍旧参加社交活动,都随你的心意,我们要用我们的力量来反抗压迫,我们不会象绵羊似的俯首贴耳地被人处死,只用哀叫来求饶了。”

“好吧,”瓦朗蒂娜说。“我也要对你说一句:马西米兰,我相信你会把事情做得好好的。”

“哦!”

“怎么样!你对你妻子满意了吗?”姑娘伤心地问。

“我心爱的瓦朗蒂娜,如果只说一声‘是’那太少了。”

“但还是说吧。”

瓦朗蒂娜走过一点,把她的嘴唇几乎凑到铁门上,几乎碰到莫雷尔的嘴唇,因为莫雷尔的脸紧紧地贴在又冷又硬的铁栅的那一边的。

“再见,那么再见。”瓦朗蒂娜说。硬起心肠就走。

“你会写信给我?”

“是的。”

“谢谢,谢谢,亲爱的妻子,再见!”莫雷尔抛出一个纯洁的飞吻,瓦朗蒂娜飞也似地顺着来时的路跑回去。莫雷尔一直听到她的衣服磨擦树枝的声音,和小径上的脚步声完全消失,然后才带着一种说不尽感激的微笑抬起头来,感谢上帝允许他这样的被爱,然后他也走了。年轻人回到家里,等了一整夜,第二天又整整地等了一天,始终没有得到任何消息。第三天早晨十点钟左右,正当他要出门去拜访公证人狄思康先生的时候,邮差送来了一封小简,他知道这是瓦朗蒂娜寄来的,虽然他以前并没有看见过她的笔迹。那封信的内容如下:“眼泪、请求、祈祷,都没有用处,昨天,我到圣费里浦教堂去呆了两小时,在那两小时里面,我从灵魂的深处向上帝祈祷。天也象人一样的顽固,签订婚约的仪式已定在今晚九点钟举行。我只能遵守一项诺言,只有一颗心可以给人。那项诺言是为你而守的,那颗心是你的。那么,今天晚上,九点一刻,在后门口见。你的未婚妻瓦朗蒂娜?维尔福又――我那可怜的外祖母愈来愈糟了。昨天,她的发烧使她近于发昏;今天,她的发昏又使她近于发疯。莫雷尔,你会好好对待我,使我忘记这样狠心地抛下她,是不是?今天晚上签订婚约,我想他们是瞒着诺瓦蒂埃爷爷的。”

莫雷尔虽然接到了瓦朗蒂娜的信,但还不能使他满意。他去找那位公证人,公证人向他证实了那一切。然后他又去拜访**山,听到了更详细的消息。弗兰兹曾到伯爵这儿来过,告诉他关于举行仪式的那件事,维尔福夫人也曾写信给伯爵,请他原谅不能邀请他去参加典礼。圣?梅朗先生的死以及圣?梅朗夫人目前的健康状况势将使那场聚会蒙上一层惨淡的气氛,她不愿意伯爵分担他们的悲哀,她只希望他享受快乐。

弗兰兹曾在昨天去谒见圣?梅朗夫人,她起身接见他,在那次会见以后,她不得不又回到床上。莫雷尔的焦急不会逃过伯爵的眼睛,这是很容易想象得到的。所以**山对他比往常更亲热,的确,他的态度是这样的慈爱,以致莫雷尔几次想把一切都告诉他。但想到他对瓦朗蒂娜所许的诺言,他又忍住了。那天他把瓦朗蒂娜的信读了几十遍,这是她给他第一封信,但这是在什么情形之下写的信啊,他每读一遍,便重申他的誓言,发誓要使她幸福。一个能作这样勇敢的决定的年轻姑娘,她是多么伟大呀!她为他牺牲了一切,她是多么值得他爱呀!的确,她应该是他第一个最崇拜的对象!她是一位皇后,他带着无法形容的激动心情,同时又是一个妻子,不论怎么感谢她和爱她,都是不够的。想到瓦朗蒂娜走到他的面前来的情景,她会对他说:“我来了,马西米兰,带我走吧,”他把一切都安排好:苜蓿田里藏着两把梯子,一辆轻便马车也已准备好等在那儿,马西米兰亲自驾车,不带仆人,不点灯,到第一条街的拐角上,他们再把灯点起来,因为过分谨慎会吸引警察的注意。有时,他会禁不住打一个寒颤,他以前只握过她的手,只吻过她的手指尖,他想到当那一刻到来的时候,他就得保护瓦朗蒂娜从墙头上下来,她将浑身颤抖但毫不抗拒地倒入他的怀抱里。

下午,他感到时间越来越近了,他只想一个人呆着。他的血在沸腾,即使简单的问题,一声朋友的招呼,也会惹他心烦。他干脆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看书;但他的眼睛虽然在一行一行地移动,却不知道书的内容;最后他把书本抛开,又坐下来考虑他的计划,把梯子和墙的距离再计算一下。时间终于逼近了。凡是一个深陷在爱情里的人,是决不肯让他的钟表安安稳稳地向前走的。莫雷尔把他的钟表折腾得够呛,以致在六点钟的时候,钟表的指针就指到八点半上了。于是他对自己说,“是出发的时候了,签约的时间定在九点钟,但瓦朗蒂娜也许等不到那个时候。”所以,莫雷尔离开了密斯雷路,而当他踏进那片苜蓿田时,圣费里浦教堂的大钟正敲八点。马和轻便马车藏在一所小破屋的后面,那是莫雷尔常常等待瓦朗蒂娜的地方。夜幕渐渐降临了,花园里树叶的颜色逐渐转暗。于是莫雷尔从他躲藏的地方走到铁门缺口处,他的心怦怦直跳,从铁门的小缺口望进去。一个人都看不到。时钟敲八点半了;莫雷尔又在等待中度过了半个钟头,还是来回张望,从缺口上张望也越来越频繁。花园谛听脚步声。从树丛中望过去,可以隐隐约约地辨别出那座屋子,但那座屋子依然是黑沉沉的,压根没有举行签订婚约这样一件大事。莫雷尔望一望他的表,他的表指在十点一刻上;但不久那只他已经听到敲过两三遍的大时钟校正了他的表时差,那只钟才敲九点半。已经比瓦朗蒂娜自己说定的时间迟了半个钟头了。对那个年轻人来说时间是一个可怕的消息,分分秒秒的滴嗒声,都象是铅锤似的敲击在他的心上。树叶的最轻微的沙沙声,微风吹过的声音,都会吸引他的注意力,使他的额头冒出一阵冷汗,他抖索索地放稳梯子,为了不浪费时间,他先把一只脚踏在第一级上。在这希望和恐惧的交替中,时钟敲打十点了。“如果没有意外,”马西米兰说,“签订一次婚约是不可能费这样长的时间的。我已经考虑过各种可能性,计算过全部仪式所需要的时间,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他激动地在铁门边踱来踱去,时而把他那火烧般的头抵在冰凉的铁栅上。瓦朗蒂娜在签约以后昏过去了,还是逃走时让人找回去了。这是年轻人所能设想的仅有的两种解释,每种解释都那么令人沮丧。

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他的大脑中。说不定瓦朗蒂娜在逃出来的时候精力支持不住,已昏倒在那条小路上了。“哦!假如真是那样,”他一边喊,一边爬到梯子顶上,“我就失去她了,而且那只能怪我自己。”把这个念头吹进他心里的那个精灵并没有离开他,而且固执地在他的耳边嗡嗡地讲个不停,以致过了一会儿,经过推测变成了无可质疑的事实。他的眼睛在愈来愈浓的黑暗里搜索,似乎看到有一样东西躺在那阴暗的路上。他冒险喊了一声,他似乎听到随风吹来一声模糊的shenyin。最后,十点半的钟声又敲响了。不能再等下去了。他的太阳穴猛烈地跳动着,他的眼睛渐渐模糊。他把一条腿跨过墙头,一会儿,已跳到那一边。现在他已经在维尔福的家里了,是翻墙过来的。那会发生什么后果呢?可是,他没有仔细想下去,他没有退回去。他贴着墙脚走了一小段路,然后越过一条小路钻进树丛里。一会儿,他穿过树林,清晰地看见了那座屋子。根据喜庆节日的惯例,屋子的每一个窗口里都应该灯烛辉煌,但他所看到的,却只是一个灰色的庞然大物。莫雷尔确信了一件事情,那时一片云遮住微弱的月光,而那座房屋似乎也笼罩在一片云雾里。一盏灯光不时急速地在楼下的三个窗口间移动。这三个窗口属于圣?梅朗夫人的房间的。另外还有一盏灯光一动不动地停留在一张红色的窗帷后面,那是维尔福夫人的卧室。这一切莫雷尔都知道。为了可以时时刻刻在想象中跟随瓦朗蒂娜,他要她把整个屋子的情形描述了许多次,他虽然没有看见过,却了解得很清楚。

整幢房子的这种黑暗和静寂比瓦朗蒂娜不来更使莫雷尔感到恐慌不安。他神志昏乱,痛苦得几乎发疯了。他决定不顾一切地去和瓦朗蒂娜见一次面,以便确定他所恐惧的那种不幸是否是真的。莫雷尔是到树丛的边上正想尽可能以最快的速度穿过花园的时候,忽然远远传来一个声音,虽然隔得远,但因为是顺风,他听得很清楚。一听到这个声音,他就退了回来,把自己已经伸出树丛的半个身子完全藏起来,静静地一动不动地等着。他已经下定决心了,如果来者是瓦朗蒂娜,他就在她经过的时候喊住她,如果有人陪着她,他虽然不能说话了,但他还可以看见她,知道她是安全的;如果来者是外人,他就听听他们说些什么,也许可以借此得到一点消息,解开这个截至目前为止还不可理解的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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