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节 白灰红黑(下)(2/2)
可惜就是如此巧合,那一剑没有刺中心脏,却让他受了重内伤,其痛楚生不如死。可是在他茫然走出苏博之时,无法感觉到身体上的分毫疼痛,因为他连自己在想些什么都不知道,乱得头痛欲裂,又怎可能接收到躯体上的痛感?
早就点**止血了,似他如今这样茫然麻木倒也不怕会流血致死,所以他浑然不知的整整走了三天三夜。
圆月高挂,有孤狼夜嚎。
一股透体的寒风刮过,莫御风登一下醒了一瞬,心脏下面缺失的疼痛刹那间尽数涌上心头,险些让他背过气去,让他忘记了头脑中杂七杂八的万般想法。
他倏然双手捂住伤口,狠狠地喘了几大口气,才徐徐缓过来,抬头一看,却是愣了一下。
三天三夜漫无目的的乱走,莫御风早就将方向感抛得老远,这是到了哪儿,他根本不知,事实上后来他又找了很多次,却再也没有来过这个地方。
水银般的月色下,他看到了一个令人打心底震撼的古战场。
数也数不清的大坑,数也数不清的骸骨。或许还有数不清的过腰野草,关于这一点莫御风倒是不敢肯定,或许是有吧,但他记不大清楚了。
那些大坑也不知是如何出现的,有大有小,大者方圆可过百丈,边缘很是整齐,只是岁月唏嘘之下,早开始模糊。
无数的骸骨散落了他目所能及的地方,这一眼看去也不知能有多少豪杰陨落于此。极多的骸骨即便是早失了灵魂,死的一瞬间固定住的姿势一直坚持到了如今,依旧能透出各色各样的个性脾气,或是睥睨天下,或是笑看江湖。
更有甚者,依旧手执兵器,直指前方,似刺或劈,仍显其霸气十足。
月色下夜风吹过,那些骸骨上残留的衣物如纸般点点飘落。莫御风捂着胸口,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那些手拿兵器的骸骨一个个看过去,脑海中竟模糊见到其生时的凛凛威风,心中哪里还想得起来三日前那一败?或是胸口阵阵的虚痛?
他只一边赞叹着敬佩着他看的那一具具骸骨,一边暗暗猜测:这莫非是上古时传说中毁天灭地的那一战时遗留下来的古战场?
越是静静看着眼前的场景,他的猜测愈发肯定,不由得在心中赞了一句:不然哪里来的如此多惊才绝艳的枭雄俊杰?
他突然伸手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自骂了一声笨蛋,然后飞一般向古战场里冲了过去。
那时候还未有上古绝学这个说法,但是莫御风寻思着,总说上古的什么东西都比现在的要好上不少,如此天赐一样的机会摆在面前,他若还不懂得珍惜,那真是傻人了。哪怕是随便寻到什么武学秘籍的残章啊或是绝世好剑了,那他莫御风说不定就一朝得道,此后也能笑傲江湖了。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关键时刻谁还顾得上自己是否身怀重伤,莫御风狂笑两声细细寻找起来。
当时的堕情派还算得上江湖中的名门大派,做为堕情派的少门主的莫御风自然从小就不缺礼数,让他头脑清醒的那一阵寒风使他心底不自知的带上了几分敬畏,再加之本就敬佩这些个虽死不减其风范的俊杰,上前摸索时总用恭恭敬敬的鞠上一躬,才上前细细摸索。
就这样,在一个圆月高挂、不时有狼嚎响起的夜晚,一个胸口血渍微潮的少年不断在一个鬼气森森的古战场里来回奔走,像是不知疲倦一般。
莫御风真是忘了疲倦是什么样子,他还嫌幼小的心灵本是骄傲的,可是这骄傲被一个名声初显的乡巴佬生生用剑刺了个通透,那一剑似乎不断的在刺激着他,致使他一忙就是三四个时辰,东方泛白。
毫无所获,莫御风呆滞的看着手中的陈旧织物,被晨风一吹就化成了灰烬散在空中不知飘到了何处。
没有什么武学秘籍,连残章都是没有的,数千年的时间可以毁坏纸张丝绸甚至是坚铁。那些骸骨手中拿着的或许当年该是好剑,但是被这数千年的岁月不断轻抚,早失了剑型,或是一触即碎,与废铁无异。
他呆坐在地上,愣愣看着面前的一幕,那些静止不动却凛凛生威的骸骨,那些熠熠生辉却不堪击打的宝剑,原本淡化的思绪忽然被放大,将他小小的心灵塞得满满的,再无一丝空隙。
半响后他才起身,猛咳一口血出来,原来是他的一夜奔忙加重了他本就极重的伤势。
苦涩自嘲地一笑,他正要离开,余光忽而瞟见地上斜插着一把剑,那剑模样普普通通,也似这里的其他剑一样身上铺满了铁锈,剑身中间的锋刃处也不知与谁互击过,留下了一个不甚明显的豁口。
它在这古战场里是如此的普通,致使莫御风若不是刚好在附近休息,绝发现不了它。莫御风又是苦涩的一笑,觉得自己和这把剑倒有些相似,也是与人拼之不过反而伤了自己,想着既然得此机缘寻到如此场地,若是什么都不带走实在不甘,于是他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那把模样普通的剑,倏然似有一恶灵穿身而过,莫御风打了个冷战,才觉着这地方实在阴气沉沉,连忙离开了。
初时那剑也没什么特异,被莫御风闲挂在腰间,终日随他在密室中自修。这一去就是五年,直到……直到天地之乱到来。
堕情派随的是武当联盟,祖上相传派中多数脱胎自武当武学,是以与武当一脉颇有些渊源,天地之乱中受到了当时天门联盟里星宿派的疯狂攻击,险些灭门,莫御风出关迎战,可惜他在同辈中或许应为翘楚,但是依旧无法和老一辈相抗衡,星宿派大师兄笑古一身带毒的化功**,生生将他常用的戏龙剑当场打断,仓促间他随手一摸,竟是将那把自古战场中带来的剑握在手中!
可惜情况依旧没有改变,莫御风见笑古左掌拨开他的剑,右掌运劲当胸打来,心中颓然暗叹,今日怕是要命丧当场了。
正在这时,耳畔倏然响起一个不甚清晰地询问:“想要不死么?”
莫御风哪里来得及多想,一个“想”字断喝出口,他骤然看见一个血色的世界,然后便人事不知了。
待他再醒来时,原本压着他打的星宿派大师兄笑古身中十数剑,竟是不敌带着门下弟子尽数退走了。
至此之后,只要一个“想”字出口,他便失去意识,再清醒时又是一场胜利,带领着许多人都看做炮灰的堕情派,不止熬过了天地之乱,更博得了青年五强之一傻男的名头。
他有时抱着那把拯救了他许多东西的剑,思及那一夜古战场的遭遇,不由得感叹,有时候生活比想象还要荒诞不经。
可惜事情常常脱离人们寄予的期望,那剑开始彰显它的魔性,逐步脱离莫御风自己的掌控,渐渐自主控制他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就像后来到这大漠之中。
怎么得到的上古绝学总决莫御风毫不知情,只是深夜醒来时才发觉自己身在大漠,前面有一簇篝火冉冉摇曳,而武学一栏里也不知为何多了一门名叫连城诀的上古绝学。
他以为既然得了目的,应该早早回去自修,哪里想到第二次清醒依旧身在大漠,一簇篝火摇曳不定,这次清醒倒还有些模糊的记忆,记忆里都是血色的画面,连带着他看世界时其他颜色都愈见灰暗,唯独那红色仍然耀眼。
此次醒来已过半月,半月之中的自己但凡见到血色画面里出现周身深红色泽浓郁的人,必要斩于剑下,那人身上的深红色泽便会莫名其妙的朝自己身上汇集。如此半个月里面居然斩杀了不下百人。
莫御风默默看着手上的剑,偶尔一声连自己都不知意味的长叹,却是真的身不由己了。
好在江湖纪元6718年的1月,他醒来发觉,他终于开始在回去的路上。
他不禁欣喜的一笑,拍了拍手上的剑,笑道:“你总算没有忘,不然岂不是失信于那老妖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