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家事(二)(1/2)
天麻麻亮,断断续续的鸡鸣隐约从村子处传来,李臣惺忪着睡眼从褥子上爬了起来,还没到立夏,捂人汗的暑热和嗡嗡的蝇虫就结伴而来,搅人清梦。
不过对靠天吃饭的庄稼人来说,这是丰收的好兆头,越热越捂得麦子熟,还有两个多月就到割春麦的时节了,田头一黍黍青黄的麦梢叫人看着心生欢喜。
崔启年还缩在东墙角的铺盖上迷糊,这家伙日子过得美哟,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让他去菜圃帮把手都不肯,倒是一到吃食的钟点便准时出现在崔家。
“总得让他干点什么吧,这德性,活像家里供了尊会动的泥木祀像。”李臣看不过眼,私底下问雉娘。
“好歹也是长辈,随他吧。”小媳妇儿也是无可奈何。
李臣也不再说什么了,总不能仗着和崔家熟,就乱指手画脚管别人的家务事呐,惟有尽可能的帮衬一番,比如忍着嫌弃,把自己打理得清清爽爽,修了门窗砌了灶炕的城隍庙,挪了半边给那赖汉用。
他拿指头从瓦罐里夹了撮盐,含在嘴里,又抿了口水,把嘴漱了,说起来虽没牙膏牙刷,但土法子也管用,像雉娘,就备着粗布,早晚蘸着盐细细清洗,还拿松树脂自制了涤齿药,牙儿白得葫芦子似地。
农家人一贯不吃早餐,这点李臣倒一直没适应,他去灶上烧了些腌汤,咕噜喝了两碗。
“唷,李家大兄弟,吃啥呢?”香味一飘,崔启年就抽着鼻头醒了,探着脑袋朝这边张望。
“咸菜汤,还剩不少,要喝自个舀,我先下地去了。”李臣没好气地答应了声,转手提了锄头,天热阳头足,野草茂盛,都得犁干净了,免得抢了自家庄稼的肥料。
“好大个人,也不害臊。”李臣嘀咕着出了门,崔启年听在耳里,他脸皮厚不在意,美滋滋地拿了碗勺。
“住破庙的个穷小子,还学大户吃三顿饭,吃吃吃,饿死鬼投胎哩。”赖汉边腹诽着,边把锅底刮得干干净净……
农活练顺了手,人也没以往那么辛劳了。李臣轻车熟路地把田埂内外,刚冒出芽头的野秧子锄了个通透,将它们拢成一堆,等混了河泥和粪料,发酵个几日,便是养地气活庄稼的好东西。
他收了工,和几个相熟的汉子谈笑了几句,然后瞅瞅日头,还早,干脆去半山腰的林子里砍些竹子,顺便挖些折耳根,如果运气好,说不准能碰到野鸡菌,调点盐熬锅汤,可鲜美哩。
沿着麻绳似的田埂小径,李臣边走边琢磨起贩卖馊水粪肥的点子。
这是他这几日才想到的,年月乱,人少田多,务农的惟恐肥少,全家都动员起来,四下去拾野粪,“要看粮堆,先看粪堆”嘛,而县城那些做餐饮的铺子或者官宦人家,每日余下的剩饭剩菜除了喂猪,大多都随意扔掉了,有些大户还专门花钱请人倒便桶呢。
现在有骡子,再造辆板车,置备数个加盖的大木桶,免费帮他们处理人畜肥和馊水,再拖到临近的村子,起码三钱一桶,一日一趟,一月就是几百钱的收入,乖乖,哪有无本生意比这更有赚头?
脏是脏了些,但又不是长年干下去,按后世的说辞,就是创业阶段快速积累本金的权宜法子,值得一试。
等八月份割秧打谷后,正是埋肥为播种冬麦做准备的时候,到时刚好行事。
还有重阳节气快到了,乡民时新拜土地公土地娘,鲁庄那边要办社戏,乡邻们都能随意去看,他已经嘱咐雉娘,绣了不少有娘娘神像和吉祥话的荷包帕子,到时乘着骡子过去,边凑热闹边卖东西,既饱了眼福还有收入。
这样下去,最多再熬个冬天,明年就能起地基盖屋房了。
瞧瞧,他李臣可不是崔启年那种好吃恶劳的懒骨头,只要吃得苦,哪处不能活人?
等把心里的想法反复整理了一番,也快到了地头,山间阴凉,李臣歇了口气,弓着指头将攀在腿肚子上一条旱蚂蝗弹了下去,拿鞋底碾了个稀烂,来山上吹吹风倒是舒畅,就是这些吸血虫挺人讨厌。
从山坪朝回望,是绿油油的一片,天地间焕发着鲜亮的活意,村里各家各户的屋子像方正的豆腐块,金牛河如银白色的带子,远远泛着粼光,天高云淡,叫人觉得心清气爽的。
他欣赏了阵子,轻轻哼着歌,都是些那个时代的流行歌曲,如果雉娘听到,得骂他发癔症,又嚷些别人听不懂的怪调调了。
李臣这时候并不知道,几刻钟前在崔家发生的纷乱。
安稳了一些时日的崔启年,又闹出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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