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兄弟君臣第六节 上县(一)(1/2)
李臣刚挑了担子水,把后庙的菜畦浇了个通遍,嫩黄色的秧子沾着点点水珠,看上去甚是可爱。他坐在篱笆旁的石墩上,伸着长腿冲脚,清水在光脚丫子上打了个转,变成黑浆流入菜地,一点也不浪费。水金贵,都是来回爬四五哩路,到山角那条弯管子堰溪去挑的,一担子两桶水,一半浇地一半自用,每日的例行任务,马虎不得。
“你也老大不小了,留着自个娶媳妇用吧。”
等着湿脚慢慢风干的空档,李臣的思绪又飘到了稚娘的那句话上,起初他还不以为然,这根本就不在计划的日程表里,才二十出头的小青年,正是奔事业闯前程的大好光阴,哪里有心思考虑这些事呢。
但越细琢磨就越觉得心头悸得慌。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谁也避免不了的事儿,就算李臣现在不去想,也迟早会面对。
他无法想象,自己会和一个毫无感情的女人共度一生,这年月可没谈恋爱拍拖甚至试婚之类的时髦风俗,几乎是年岁相近,给得起财礼,又能让双方父母相得满意,再请个嘴舌伶俐的媒婆上门,找个先生测下风水吉日和生辰八字,一桩婚缘就差不多成了。
先成婚再恋爱,完全不符合李臣内心里残留的那点都市青年的小罗曼蒂克。
他能预测到几年后的光景,有信心熬两年苦,就能置块田地搭间宅院,再找个姑娘娶了,生几个大胖小子,人生大事都齐了,晚上抱着热乎乎的婆娘,缩在炕头上说点体贴话,或者逗逗儿子,似乎是很美满的日子。
但就是这远见,让李臣燥闷,对于一个年轻人而言,将人生局限于山乡圪崂中,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入目的都是同一座山,同一条溪涧,没有梦想,安稳却平淡的生活,是种可怕的牢笼。
走出去,亲眼瞧瞧这古老的世界,让生命鲜活沸腾,寻求属于自己的际遇。年青的心在呐喊。
但很快,这种热烈而散乱的心境,被老成的理智劝阻,他甚至嗤笑着自己不切实际的骚情,简直是“温饱而思淫”嘛,在这个时代,能平平安安地种上几亩田地,不用流离失所,不用恐惧明天是否还活着,已经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生活了。
这也是李臣性格中难得可贵的部分,清楚现状,不好高骛远,知道脚踏实地,然后做出最现实妥当的安排。
只不过在冷静之后,他总轻轻叹口气,无奈地想,“就这么过一辈子么?”
小伙子把干透的脚塞进草鞋中,将纷乱的念头抛开,决定去地里刨几把锄头,劳动永远是最好的解压剂,希望积压在胸中的燥闷能随着汗水流出去。
……
油灯摇曳的微光将夜的深沉隔绝在厢房外头,崔家婆婆吃过晚饭就回房睡了,老人熬不得夜,天刚黑就开始犯困。
李臣聚精会神地坐在矮凳上,一大把零散的五铢铜钱把几案铺得满满,他数了遍,总共两百多钱,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攒的钱都是存放在崔家,不然就他住的那个破庙,随便来个歹人都能溜进去,把家财一卷而空。
“不够啊不够。”李臣唠叨着,虽然对庄稼人来说,每日吃饱喝足啰还能剩下点盈利,就称得上富足了,不过李臣心里装着个大计划呢。
头年李臣就想给自己弄匹牲口使唤,牛马那是别想了,金贵得紧,但买匹骡子倒是可行。
骡子可是好牲灵,套上鞍头能犁地,能推磨,能承重,等农闲时他还能捣鼓辆货车,做点小买卖。
这样既减轻了劳动力,又能赚点外快,一举两得,置田地盖屋子的小康生活就能马上加鞭似的抵达。
他去打听过行价,一头上好的青口骡子,得4、5千钱,抵得上一亩中等田地,这年头地贱,活物倒贵得惊人。
“你真那么想买匹牲灵?”稚娘拿挑子钩了钩灯芯,火苗猛然明亮了下,溅出星星火花。
今天崔家吃的谷饭,小媳妇儿留了淘米水刚洗了头,她头发长,又软,阴干了后得拿梳子回来梳理几遍,油灯的噼啪声和牛骨头梳子在发丝中的摩擦声在屋子里静静地响着。
“当然。”李臣拍了拍大腿,“就拿你的刺绣来说,卖到县上才几个钱,州府差不多手艺的都能卖15钱,如果有辆骡车,装点山货芋头,再带一叠帕子荷包什么的,来回一趟能赚不少,再赶上社戏秋祭,拖点小玩意去卖,啧啧,一年下来,能买头猪圈着养。”
“种好地才是根本。”稚娘放下梳子,抹黑用手凭感觉给自己盘了个简单的发髻,乡下人没铜镜,大姑娘老婶子的都会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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