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番外二 无释之罪(2/2)
直到一天,有位耿直的大臣无意中提到姐姐:“苏式馥曦忌日将近,王上可有安排。”
哥哥登基之后,不知什么原因并未给姐姐名分。她依旧只是苏子荣之妻,江南苏家之女。但是大臣们还是谨慎地询问一下。
我满怀希望看着哥哥,期待他的回复。
“佳人已逝,何必徒增悲伤。”他头也不抬,看着奏折回答的漫不经心,“就不必了。”
手中的毛趣÷阁按在纸上,晕开浓厚的一片。哥哥抬起眼睛,不满地皱眉:“子箬,你在走神?”
我回过神,看着哥哥,张了张嘴,很想质问:你们这么深的感情怎么就忘得这么干净呢,你这般要让姐姐知道了该多伤心?
但是对上那双深渊般黝黑的眼珠,我沉默了,垂下眼。
姐姐忌日当天,哥哥忙了一天,直到深夜仿佛才想起一样,只是淡然地提了一句“竟然忘了”就回去了。
我站在哥哥的寝宫前,看着里面的灯盏很快就熄灭,心中说不出的压抑难受。哥哥当真,当真不记得那个爱的深入骨髓的人了吗?
后来我渐渐的开始掌握实权,真正开始协助哥哥。那时候姐姐已经去世三年了,因为卓君磐的关系,大域和武国的关系渐渐的靠近。
那年,卓君磐娶后,大域打算派使者出使武国,我自荐了。哥哥思考了片刻,同意了。
我和哥哥的长相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天下众人也都知道了我们的身份。爷爷瞒着的事情可大可小,前任武帝想要暗中借此打压大域,但是卓君磐却无心如此,于是也就是没人提起。
但是哥哥已经登基,爷爷奶奶云游山水杳无踪迹,就算是提了,事已至此也没什么用了。
来到武国京城那天,我看着街上熟悉的场景,恍惚隔世。
我这辈子只来过两个京城,一次是四年前,一次是现在。当时只觉得京城处处好玩,如今却不忍去看,只觉四处都有当年我们一群人年少的影子。
我再见到卓君磐时,发现他也明显地成长了。哥哥当年因为伤心过度生出白发,卓君磐长相上比之哥哥年轻些,但是眼中是不是露出的沧桑神色却和哥哥一样。
我再也没了当年见到他时心中怀揣小兔一般的少女心情,只是平淡如水,波澜不惊。我笑着行礼,垂着眼说着客气而疏远的话,仿佛我们不认识一样。
事实上,我们如今当真是彼此都不认识彼此。
卓君磐变了,我又何尝不是呢?
想到当年那个因为少女心事而害了姐姐的手帕,我心中呛然,若是我能够早些变了,姐姐会不会如今还活着呢?
但念头一出,又被我挥散。我觉得可笑,我何时竟如此懦弱了。
卓君磐的皇后是陆家的女儿,当年从江南和我们同时来到京城的陆小姐,如今兵部尚书的女儿。
……很是门当户对的一场婚姻。
大婚当天,我站在人群中,看着走上高台的两个人,神色淡漠的和哥哥登基那天一样。
我看着天上日光明媚,眼中忍不住模糊了。明明我们也才二十岁左右,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
人生平淡无波无澜,眼中幽深无光。当年肆意欢笑的样子,明明也不远,却仿佛隔了一辈子。
又过了两年,哥哥越发的懒了。
这两年里,我发现哥哥渐渐地将政务转给了我,让我接触到了最核心的一切。我心中狐疑。
长诺五年的一天,眼看着又快到三月十五了,我一早起来就眼皮跳个不停,总觉得不安心。
我来到上书房,没看见哥哥,却看见一向不离哥哥身边的墨影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我。我眼皮跳的更厉害了,心中的不安达到了巅峰。
“怎么了,我兄长呢?”我问道。
墨影沉默不语,只是将一份黄色的绢布递给我。
是诏书——无大事不得使用的诏书。
我颤抖着打开,是传位诏书。墨影说:“这是王上交给属下的,登基的事宜已经暗中交与几位大人安排好,三日后举行。”
心中有一个暗藏了多年的猜测蠢蠢欲动,我又觉得荒谬,这么多年了,我无数次试探,明明都滴水不漏,怎么可能呢?
“他人呢?”
墨影深深滴看了我一眼:“王上的去向并未和属下说,只让属下以后跟着长公主。还有,请长公主随属下去一个地方。”
一声闷雷炸在我的心头,我心中如释重负一般:果然啊,果然还记得!
我恍惚地跟着墨影走到哥哥的宫殿前,心中疑惑,然后看着墨影径直走到了一道墙前,在墙上按了一下,暗门打开,墨影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我踟蹰一瞬,然后缓缓走进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眼前一亮,用手遮住刺目的光线。再睁眼时,却被眼前的场景震住了。
入眼处是一个偌大的院子,远处的亭子、暖阁很是熟悉,近处无数棵用红绢布做的红梅花,地上无数精心种植的珍贵花朵竞相开放。这一切,除了地上的花朵,都和藏梅居一模一样,连围墙上的一刀刻痕都一模一样。
唯一不算一样的,除了百花,还有上面缀着无数夜明珠仿照白天的穹顶。
我颤着身体,逼迫我自己打开房门,眼泪刷的一下落下来。房屋里桌前的凳子摆放,桌上的杯子,梳妆台上半开着的盒子,都和当年苏馥曦姐姐临死那天分毫不差。
若说不同的,就是书案旁多了一个大箱子,打开箱子,里面堆满了画轴……
“曌和二年三月十五日,吾妻馥曦逝世,时年十八,此后不再记汝。”
“曌和二年四月十二日,吾妻生辰,愿娘子一切安好。”
“长诺元年五月九日,吾妻馥曦逝世五十五天,取国号长诺。吾此生惟有一妻,名馥曦,此诺长在。”
“长诺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年三十,又长一年,吾妻十九。”
“长诺二年三月十五日,吾妻逝世整一年,庭中百花已开,愿与娘子梦中一起观赏。”
“长诺二年七月四日,三十又一日不曾入无梦,可是为夫做错何事?”
“长诺三年……”
“长诺四年……”
“……”
一年又一年,一张又一张,画卷从少变多,画技从生疏变娴熟,日期没有规律,有时会断隔好几日,有事一日好几张。每一张都有题字,内容很是随意,就像是生前哥哥和姐姐对话一样。
有抱怨太忙,有嫌弃中午吃的东西不如姐姐做的,有今日遇到头疼的事,还有撒娇地埋怨姐姐没给他托梦。
眼泪不断地落在画纸上,晕开了墨线,我慌忙的去擦,却却擦越乱。
“此后不再记汝”,怎么是不记得呢?哥哥从一开始就记得啊!
现在的我终于知道了,哥哥不是记不得,只是不敢记得。在真实的、没有了姐姐的那个世界里,哥哥不敢回忆有关于姐姐的一丝半毫,深怕一不小心肝肠寸断。唯有在这个连半点儿天空都不敢露出的偌大宫殿里,造出一个虚假的世界。
在这里,姐姐还活着,而哥哥还是江南的那个荣公子。
我低声嘶吼着,隐瞒、掌权,将我推向一个万人之上却孤寒的地位,五年的疏远淡漠,原来、原来,哥哥还是怨着我的。
宫殿里,沉香幽幽,画卷散落一地。我跪在那里,逐渐坠入深渊。
“你到底还是怨我啊,哥哥,对不起,馥曦姐姐对不起,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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