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郭嘉结局(1/2)
颍川阳翟。[ ]
暑气喧嚣,阳光自云层中射出,却丝毫不减强烈的热度,连碧绿的草地都似蒸腾出烟气来。
在山边田亩之中,修竹掩映之处,有几间小小的木屋,合成半围之势。屋前小院丛菊不开,松径犹存。院中一块空地之上整齐地摆放着一把笤帚、数件花具与农具,院心则有一口井,院子的另一边有一个棚子,棚内拴着一匹马,还停放着一辆马车。
一间小屋之内,一个身影将手中的信纸往几案上一放,霍地长身而起。
阳光照在他薄刀似的柳眉之上。
这人当然就是郭嘉。
他神情骤现激动,眉头却深锁着,再想了一想,又将纸从几案上拿起,反复验看:
作者有话要说: 小江!
在那日惊鸿般地在小沛一现之后,你终于又再次出现了。
而且这一次,她竟然出现得那么近,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尤为可喜的是,子修也在她的附近,未来将与她相伴一生。
她的人生也可就此得以圆满。
他本该就此放下心来,却又泛起一股难以抑制的不甘。
这不甘来得如此强烈,令他十分深刻地感受到自己果真是一个表里不一的人。
也是,若不是她情有独钟,就算对方是子修,他也绝不会退让。假若她未尝钟情于任何人,那他也绝不会让她有钟情于别人的机会。
他本就不是外在所表现的出的那种温柔多情的人。
回头看荀彧这封信中,除了江四九外,又模糊吐露了子修的事。
郭嘉举信再读,但荀彧只是语焉不详,字里行间,仿佛有不欲相告或者难以相告的东西,他不觉猜测到:
江四九莫非还在许昌?子修此刻是否还在宛城?如果文若留不住江四九,那……
郭嘉心念电转,暗忖也许不能再在此地等下去。
因为荀彧自江四九走后,也曾对当初的所为表示过后悔,但依郭嘉对他为人的了解,他考虑问题向来都是从实际利益出发,从不会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
他不但自己无情,对有情人还嗤之以鼻。
尽管郭嘉也认为情爱也不是一个人的全部,可依荀彧看来,这样想还不够,最好是断情绝爱,完全不要理会女人,只要对方与自己门当户对,能够生儿育女,其余的全都可以不问。
而江四九对于曹昂别的尚可,但身份上确有妨碍,更何况曹公那边……
谁知道荀彧会不会再次棒打鸳鸯,造成他们终生的遗憾?
想到这里,他忽觉心中袭来一阵刺痛,莫名地慌乱起来,冥冥之中,似有什么在牵动着他的心,令他突兀地对“宛城”二字分外的敏感:
难道小江和子修已经出了什么变故不成?
郭嘉心知真的不能再等,在屋里稍微收拾了一下,将衣物打成一个包裹,带了随身兵器,步出门去。之后迅速解下马匹,正要跃马而上,半空中忽然跌下一个人来。
随着一声落地的巨响,那人毫无预兆地径直滚向他的脚边。
郭嘉看清来人,浑身如遭雷殛,连忙俯下身去,双手扶住了对方的双肩。
来人翻转上身,一张秀色绝世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但那脸上却饱含着愁云惨雾,悲泣一般地叫道:“郭先生!”
郭嘉把她从地上扶起,看见她的打扮与体态与当日初见时全不一样,虽感眼前的事实在匪夷所思,但与她重逢的喜悦却暂时压倒一切:“小江。”
江四九站起身来,看向面前的郭嘉,心知左慈果然依她的要求,将她送来了颍川阳翟。
此地许昌不过六十余里,离宛城也不过四百余里。
她虽从半空中掉落,但并未受伤,刚才的箭伤也被左慈医好,整个人已如同初上战场的勇士,并未有一丝一毫的力气的耗损。
但她的心已然空茫无寄,胆气虽在,但心力已丧。
她深知若是从前的自己,会连灵魂都一齐丧尽,也许从此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
眼前,郭嘉正忧心地看着她。
叫了她的名字之后,他没再开口讲一个字,但眼神幽幽,内含无尽的关切,正凝睇着她。
看到他这样的神情,不知怎地,她立刻想起了曹昂。
想起曹昂之后,她忽然又记起了一件事:
自己只记得荀彧所说,来到颍川便会将自己看做是子修的妻子,所以选择前往颍川,但匆忙之下,自己竟将曹昂的遗体遗落在纷乱血腥的战场,若夏侯惇未能与曹操会和攻下宛城的话,那曹昂的遗体会否在乱兵之中,遭人践踏?
就在此时,却听郭嘉道:“小江?”
他从怀中,拿出了荀彧的书信,递给江四九。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从江四九刚才的眼神变化之中,推测到绝对有大事发生,而这大事应当与她的爱侣自己的好友曹子修有关。她的神色由迷离到狂乱,难免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
江四九果然平静了一点,接过书信,匆匆看完,再闭目使心潮平复,过了一会儿才道:“郭先生,此信从许昌寄来,信下日期是昨日,信中内容又寥寥数笔,也未提到子修,荀先生为何寄这样一封信来?”
她以为郭嘉所关心的必定是曹昂,但不曾想曹昂的确是他的好友,而当时曹昂只是随父亲一起受降而已,绝没有令荀彧时时写信的理由。
郭嘉听了她的话,也不解释,继续问道:“小江,你何时到的许昌?”
江四九道:“应该是四天前。”
郭嘉再道:“那四天前你有没有见过文若?”
江四九道:“一到许昌,当晚便见到荀先生,第二天我就奔赴宛城,去找子修了。”
郭嘉暗叹荀彧虽然告知自己江四九的消息,但推迟了两天才寄出,足见他并不想让自己前去许昌抑或宛城寻找江四九。
从某个角度讲,荀文若可谓是极为了解自己的了。
他知道,若是自己知道江四九的下落,不管她是不是在子修身边都一定会赶去,因为自己对她,始终觉得无尽的愧疚——尽管作为罪魁祸首的荀文若自己,除了略有悔意之外,从未觉得对不起任何人。
当然,自己对她的心意,又何止愧疚二字所能概括?
他心思还未转完,只听江四九颓然不能自已地道:
“郭先生,子修死了!”
郭嘉猛地一震,就算他已有不详的预感,但绝不意听到这样的奇祸惨变,又想起荀彧的欲言又止,江四九无端从半空跌落的事,错综在一起,饶是他聪明绝顶,也无法猜得出这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还未开口,江四九道:“郭先生,我不能再在此逗留了,……子修遗体尚在宛城,我想……”
郭嘉未等她说完,截断她的话头:“此地离宛城多少里?”
江四九心中急切已极,若不是还记得当初自己的人生亦由对方改变,对方也是自己的朋友时,以她急躁冲动的性格,早已冲了出去。
转念一想,郭嘉毕竟是不世出的奇才,若是能得到他的帮助,也许能事半功倍,当下道:“五百余里。”
郭嘉拍了拍自己的马,道:“以我这小马的脚程,最少还要六天才能到得了。”马儿转过头来,亲昵地蹭着他的手臂。
江四九“啊”了一声,一时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郭嘉道:“所以若你此时去,也是于事无补。”
江四九急道:“我知道,但……我若不亲自去……”
郭嘉温和一笑,将她因紧张而握紧拳头的手轻轻舒开,又不着痕迹地带着她往室内走去:“子修若在天有灵,难道肯让你去赴险吗?”
他陡听子修身故的消息,心中虽十分震撼,但因江四九出现得太诡异,终究没有多少真实的感觉。
但若这事是真的,那骄傲清越的少年当真故去了的话,人世间孤独的理由便又从此多了一个。
他手一动,才想起手边并没有酒,令他解忧抒怀。
唯有面前江四九美艳愁绝的脸上,那一双极致黯然的眼眸,正如两汪苦酒,引人沉溺。
郭嘉带她进入室内,引她至古琴侧坐下,自己则坐在琴前。
但江四九岂有心情听琴?她张嘴正欲要说,只听郭嘉又道:“告诉我,子修究竟是如何故去的?”
江四九回忆起当时的情形,道:“他……是身中数箭……”
郭嘉抬手,琴声一掠而过,江四九的眼前犹如起了一道血光。
琴声中,传来郭嘉的声音:“当时你在何处?”
江四九道:“我是他死后,才赶到的!”
她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
琴声一转,翻为哀戚。郭嘉道:“文若呢,他当时又在何处?”
江四九道:“荀先生当然还在许昌。只是我本来已预感到子修的死,但却没能及时赶到阻止!”
郭嘉琴声一顿,又重起波澜:“对了,我忘记你来自未来,有通晓古今的能力。”
江四九奇道:“郭先生如何得知我来自未来?莫非是子修告诉你的?”
郭嘉双手抚琴不止,点头道:“不错。——那你既然知道这些,为何不提前告知子修,也好早做防备?”
郭嘉的话如鼓槌一般擂在她的心上,她想了想才道:“我也是四天前在荀先生那里才想起子修的事,因为子修在我们那个年代,并不太出名,所以我……”
郭嘉接着她的话道:“所以你在他生前未能延续他的生命,现在等他死后,才想要替他收敛遗体么?”
江四九觉得郭嘉的话说得又狠又准,刺得她十分难受,却又一时无话可说。
郭嘉低头看着自己翻飞的手指,语气转冷:“文若知道此事,难道就袖手旁观?”
江四九这才觉得心境平和一些:“荀先生已委托夏侯将军前去接应。”
郭嘉道:“所派多少人马?”
江四九道:“不下三万。”
郭嘉琴音一沉,转为幽深:“既然如此,那夏侯将军难道不知将子修好好安葬吗?”
江四九下意识地反驳道:“但……”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服郭嘉,“我……”
郭嘉进一步道:“若夏侯将军能夺回宛城,他自会将子修安葬;若他不能夺回宛城——”他双目如电,看了江四九一眼,嘴里更是毫不放松,“难道夏侯将军带着三万人马都做不到的事,何以你觉得自己单枪匹马就能做到?”
江四九张了张嘴,无言以对,良久才低下头,嗫嚅地道:“可……可我还想再见他一面。”
郭嘉不答话,操琴如故,只是动作越来越快。
他曾对她说过,琴声便是心声。
此刻这乱如骤雨的琴声,难道便是他的心声?
江四九未明所以,只屏住呼吸,等着他一曲终了。
只是这纷乱的琴声,的确也像她自己的心绪。
“铿”地一声,琴声断如裂帛,定睛一看,原来一根琴弦又断了。
她不由得想起初见他的时候,她在门外偷听,他正是因为弦断,才推测出门外有人。
那时的自己,多么单纯可笑,对这社会一无所知,这才被荀彧所骗,与心上人分隔两地,以至于今日阴阳两隔。但那时荀彧的所为之中,郭嘉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至今不得而知。
而此刻没有琴声,他也不再讲话,使江四九倍感压抑,呼吸难畅。
她也只好俯首看琴。
琴上的断弦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捏在了两指之间,随即又被放下了。
郭嘉站起身来,从一旁的柜子中取出了一根完好的琴弦,重又坐在琴前,将断弦换下,续上新弦。
江四九不知怎么,着迷一般地看着他的动作。
接着,他拿出一个墨色的盒子,将那断弦装了进去,摆在几案上。
江四九看到,那盒子当中,全是这样的断弦。
原来弦断之后,去处唯此而已。这墨盒一旦装满,也许就会被扔掉,不会再有人记得它也曾是奏出金石清音的一员。
她从这断弦之上,再次想到了子修。
郭嘉将新弦调好以后,再次坐在琴前,抚琴不辍。
那断弦在顷刻之间,已被他完全抛诸脑后。
江四九心中,不明白他这么做是有意还是无意。但若他想以琴弦类比人命,那可大大的错了!
琴音重归平缓,如山林间潺潺的流水淌过,似能洗涤人心中的所有污浊。
郭嘉的声音从琴音中响起:“你从别后,还奏琴吗?”
江四九的身体几不可见地一震,道:“虽无多少余闲,但得空便弹,并无懈怠。”
郭嘉点了点头,道:“那如今你手底的琴音是否已能奏出属于自己的心曲?”
江四九闻言,心底不期然升上来一种悲戚,颓然地摇了摇头。
郭嘉默然不再言语,只把琴曲奏完。
之后,他将琴推向一边,站了起来。
窗外,鸣蝉聒噪,但室内却是一片令人顿生感触的宁静。
郭嘉低首道:“你看这琴,与刚才有何区别?”
江四九看着琴道:“琴虽然还是这张琴,但弦已经不一样,所以也可说不再是过去的琴了。”
郭嘉眉目一轩,露出一个的清逸绝伦的微笑,道:“那我换弦之后所奏的心音,是否与换弦之前的心音一致?”
江四九摇了摇头:“断弦之前,有如鼓震;换弦之后,却如浮云流水一般,无所牵碍。”
郭嘉循循善诱地道:“奏琴的都是同一个我,琴音却何以会有这么大的不同?”
江四九再摇头道:“我不知道!”
郭嘉道:“也许那只是我的心境变化太快,以至于琴弦跟不上我的节奏,进而断裂。”
他接着道:“只要把心中的挂碍立刻放下,换上新的琴弦,琴便可完好如初,更可能经过磨砺之后,新换的弦能更好地承载我的心音,令我重归平和澄明。”
江四九有些愕然地看着他。
原来他只是将琴比作人,让她放下而已。
她立刻想起了那时他是如何提点她的——那时,她的确引他为知己,对他十分感激。
郭嘉再道:“假如琴弦断了也不更换,那这琴即使木质再好,也不成其为一张琴了。”
他淡泊自然的样子,实在让江四九心生敬仰——然而,她虽明白这是人生至理,但搁在自己身上,却实在难以做到,何况曹昂新丧,断然不可能立刻忘怀。
郭嘉走到她的身边,道:“你自离开颍川之后,一定发生了很多事,才使你有这样的变化……是否可以说给我听?”
他的声音里,仿佛带着一种难以抗拒的魔力。他更自然而然地将江四九的手臂牵住,往另一间屋子里走去。
江四九发现自己被他带到了厨房,而且很自觉地坐在柴火堆里替他捆起了柴火。
看郭嘉这架势,是打算开始做饭了。
江四九不想这样高华清朗的青年竟也会亲自下厨,不由在灶后时时伸头窥视。
只见郭嘉迅速淘好了米,将米放在甑中,再切了一把青菜,放在釜内,添了一瓢水和一点盐油,再把盖子盖上。
盖好之后,他看到江四九愣神的样子,不由微微一笑,走过来和江四九挤在一张条凳上,示意江四九开始烧火。
江四九在这时代已经生活了将近四年,对于礼法虽然不算太清楚,但也知道和男人独处一室不对,同坐在一张椅子上就更不对,但这举动由郭嘉做来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自然闲适,毫无可指谪之处。
郭嘉在她开始烧火时,提醒地道:“小江,你走后发生的事,可以开始讲给我听吗?”
他恬淡地坐在她的身侧。
江四九长出了口气,过往的种种,雪片般的自眼前掠过:“那郭先生想从哪里听起呢?”
郭嘉听她的语气中,已暂时把曹昂的事情放下,嘴角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就从你离开之日开始说起吧!”
江四九将草把塞进灶膛,一五一十开始诉说。
直到饭熟羹好之时,才告一小小段落。
吃完饭后,日已渐渐西沉。
江四九感觉有些疲累,但郭嘉却道:“小江,刚才你所讲的事,可否再讲下去呢?”
江四九在他恳切的邀约之下,又回到他的琴案之侧,在一盏明灭的油灯之下,继续讲起自己的故事。
郭嘉在旁听着,心内也不免唏嘘:原来她竟遭遇了这么多!
心潮涌起之时,他便奏琴相和,灯影摇动之下,江四九丽容随着所讲故事的改变时嗔时悲时喜,他的琴音也随之变换,只觉就这样过一辈子也好。
哎,弹指刹那,光阴荏苒。
回首自己的过去,虽不至于是空白一片,但也实在乏善可陈。
过去那些未遇到她时那些风流日子里,当时他也确乎感到得意称心,但与此时相比,人简直犹如未曾活过一般。
而她离去后的这三年多来,自己也确乎感到非同一般的空虚与寂寞。
想到这里,他按下琴弦,再次握住了她的手。
这也是三年多来的第一次——也是让他魂牵梦绕,无法维持过去的浪荡不羁的生活的原因之一。
江四九被他一动,再说不下去了,被动地看着他。
郭嘉如从前教她学琴的时候一般翻开她的掌心,左手执着她的右手,放到眼前细细验看。
过去那只柔若无骨玉骨冰肌的手上,现在每个指节都布满了厚茧,指根处也比过去粗大,完全不复过去的美丽,倒像一个劳作多年的少年的手。
他想起那时她说自己的理想之中,也有“技击”二字,现在的她,是否算得上是得偿所愿?若那时没有荀彧的自以为是,没有自己的推波助澜,也许……
一股强烈的愧疚之情油然升起。
他将她的双手握在自己手中,直视她的双目:“对不起。”
江四九浑身一怔,美目却不放松,盯着他道:“……郭先生何以对不起我?”
郭嘉闻言,深感对方在这三年多中,正如他想象的,并不是一成不变,而是成熟了许多。他自嘲地一笑:“若我现在向你说明事情的始末,你会不会再相信我?”
江四九垂下双目,道:“我对那时发生的事,的确至今心中都未曾放下,还望郭先生如实相告。”
郭嘉便将当时荀彧的种种安排悉数相告,并未做半点隐瞒。
只有自己感情的变化,那是绝不能被她知道的。
说完之后,他只觉整个人轻松许多,回过神来,却见江四九愣愣地瞧着自己,当下不由道:“小江?”
江四九绝想不到他会将自己袒|露到这地步,连荀彧安排他来勾|引她的事都交代得一清二楚,心内难免升起一丝尴尬,此时经荀彧提醒,才如梦方醒地道:“郭先生!……想不到郭先生为了朋友,竟甘心牺牲自己的幸福。”
郭嘉轻笑了一声,道:“所谓牺牲,倒也未必……”接着他转移了话题,语带歉疚地道:“若当初我不曾袖手旁观……”
江四九打断他道:“但郭先生并没有……没有如荀先生交代的去做,反而打开了我的心扉,令我有勇气在这乱世生存下去……”她顿了一会儿才安慰他道,“走到今天这一步,一切也许都是天意使然。”
郭嘉却道:“若无人的任意妄为,又岂会有这样的天意?”
江四九的眼中闪出泪光:“……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怪罪郭先生,郭先生对我的恩情,我实在没齿难忘。”
郭嘉却道:“但我对你,却始终有一份愧疚。”
说着,不等江四九在说话,他站起身来,出门望了望天色,又走进来,安排江四九洗漱、睡下,随即离去。
江四九怎么睡得着?满脑子里想的,还是曹昂。
幸好郭嘉在她睡下之前,已当她的面修书一封,准备次日去荀家托人带去许昌,询问那边的消息。在江四九的要求之下,他并未透露她的行踪,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对她从半空出现的事,郭嘉也没有过多询问,这也让江四九感到心安。
有些事,说了还不如不说——说了又如何呢?还不是什么都不能改变?
江四九的心,难免再次波动起来。
此时,仿佛心有灵犀似的,一阵舒缓的琴音响起,按下了她突起如潮的心音,只剩粼粼的波光。
万籁俱寂,琴音仿佛溶入了夜色。
她终于放弃了挣扎,在这幻梦一般美好的清音里沉沉睡去。
直到第二天跃上三竿才醒过来。
她近年来少有如此放松的时候,更何况爱侣新丧,本不会睡得这么迟。但昨夜的琴声似有一种魔力,在她睡着之后,还似在她梦中荡漾,熨平了她的心境。
醒来之后,所有的房中遍寻不着郭嘉的行迹,她也直到此时才有心情打量他的居所。
如此“寒舍”,真是让人不敢置信。
她所居住的客舍之中,除了必备的生活用具之外,别无他物;书房之内,也只有书与琴,一张几案,一副草席而已;一间厨房,不过一灶一甑一釜,两个水桶,一只水瓢,一堆柴火;他自己住的房间,则比她所住的客舍还更简陋。
所幸屋子虽破,胜在窗明几净,显见主人的用心。
不过主人的卧室的榻上,一个瓷枕的旁边,还安然卧着一个与这时代不相符的枕头,看来如此地熟悉,让江四九的心情的确有些异样。
江四九匆匆洗漱之后,并未穿盔带甲,只着郭嘉昨夜给她的布衣,走出门去。
她醒了之后,想到若是夏侯惇已攻下宛城,那时再去与曹昂告别。这几日只能先叨扰郭嘉了。
因她忆起荀彧说起曹操对自己的觊觎,未免多余的麻烦,还是避开曹操为好。
她出门之后,极目远眺,只见几个农人在田间劳作,却并不见郭嘉的身影。
郭嘉何处去了?
她带着这个疑问,再次向延展的田间望去,但仍一无所获,内心不由得起了一丝茫然,仿佛当日她找不到曹昂之时的惶惑,今又重现。
日光鼎盛,曜向她的双眼,使她进一步地眩惑,站在院子中心,竟觉头晕目眩,天旋地转,不知身在何处。
就在这时,离她最近一块地里,一个头戴斗笠的农夫立起身来,笑着向她招呼:“小江。”
江四九听到熟悉的声音,吓得后退了半步,定了定神才道:“郭先生,你这是?”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郭嘉绕过篱笆,取下斗笠,来到她的面前。
她知道他是一介寒士。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那么雅致脱俗、风流自赏的一个人竟会亲自下地种菜,这比看到他亲自下厨还要令人震惊。
而且昨夜那饭菜实在粗陋,只可堪入口罢了。
她本以为,郭嘉在饮食住行等方面,一定十分精致讲究,却没想到——至此,她方才明白过去他所说的一切是实非虚,才明白他有今天的气度与风采是何等的不易。
忽然,一声轻咳飞入她的耳内。
抬头看时,只见郭嘉的手自唇边移开,他的眉头微皱,脸色有些发青,还有些发红。
江四九惊道:“郭先生,你病了?!”
郭嘉没有接话,道:“我早上已将信从到荀家。宛城到许昌虽远,但邮驿马快,最多这两三日便有消息。——这几天,你就暂且在这里休息一下,不必太过着急。”
说着,他转过身去,似乎不想让江四九看到他的病容:“我去里间换了衣服,吃了朝食,再论其他吧。”
话音刚落,他已走进了自己的卧室,关上了门。
江四九听他走路的时候,仿佛在用走路的声音掩盖喉间的咳嗽声。她心里忽地一动:不对!
就在几天前,她还对荀彧提起过郭嘉的事——他似乎也是早亡的,但到底是为什么而亡?又在什么时候亡故的?
当时记不起来的事,经他这几声咳嗽,她忽然又记起来了:他是病死的。
她还记得,易中天说过,诸葛亮出山的那一年正是郭嘉病逝的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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