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虔婆醉打唐牛儿 宋江怒杀阎婆惜(2/2)
那老儿浓浓的捧一盏“二陈汤”递与宋江吃。
宋江吃了蓦然想起道:“时常吃他的汤药不曾要我还钱。我旧时曾许他一具棺材不曾与得他。”
--想起昨日有那晁盖送来的金子受了他一条在招文袋里。
--“何不就与那老儿做棺材钱教他欢喜?”
宋江便道:“王公我日前曾许你一具棺材钱一向不曾把得与你。今日我有些金子在这里把与你你便可将去陈二郎家买了一具棺材放在家里。你百年归寿时我却再与你送终之资。”
王公道:“恩主时常觑老汉又蒙与终身寿具老汉今世不能报答后世做驴做马报答押司!”
宋江道:“休如此说。”
便揭起背子前襟去取那招文袋时吃了一惊道:“苦也!昨夜正忘在那贼人的床头栏杆子上我一时气起来只顾走了不曾系得在腰里。这几两金子直得甚么须有晁盖寄来的那一封书包着这金!我本欲在酒楼上刘唐前烧毁了他回去说时只道我不把他为念;正要将到下处来烧却被这阎婆缠将我去;昨晚要就灯下烧时恐怕露在贼人眼里∶因此不曾烧得。今早走得慌不期忘了。我常见了这婆娘看些曲本颇识几字;若是被他拿了倒是利害!”
便起身道:“阿公休怪。不是我说慌只道金子在招文袋里不想出来得忙忘了在家。我去取来与你。”
王公道:“休要去取。明日慢慢的与老汉不迟。”
宋江道:“阿公你不知道。我还有一件物事做一处放着以此要去取。”
宋江慌慌急急奔回阎婆家里来。
且说这婆惜听得宋江出门去了爬将起来口里自言自语道:“那厮搅了老娘一夜睡不着!那厮含脸只指望老娘陪气下情!我不信你!老娘自和张三过得好谁耐烦睬你!你不上门来倒好!”
口里说着一头铺被脱下上截袄儿解了下面裙子袒开胸前脱下截衬衣床面前灯却明亮照见床头栏杆子上拖下条紫罗鸾带。
婆惜见了笑道:“黑三那厮吃喝不尽忘了鸾带在这里!老娘且捉了把来与张三系。”
便用手去一提。
提起招文袋和刀子来只觉袋里有些重便把手抽开望桌子上只一抖正抖出那包金子和书来。
这婆娘拿起来看时灯下照见是黄黄的一条金子。
婆惜笑道:“天教我和张三买事物吃!这几日我见张三瘦了我也正要买些东西和他将息!”
将金子放下却把那纸书展开来灯下看时上面写着晁盖并许多事务。
婆惜道:“好啊!我只道“吊桶落在井里”原来也有“井落在吊桶里!”我正要和张三两个做夫妻单单只多你这厮!今日也撞在我手里!原来你和梁山泊强贼通同往来送一百两金子与你!且不要慌!老娘慢慢地消遣你!--”就把这封书依原包了金子还慢慢插在招文袋里。
--“不怕你教五圣来摄了去!”
正在楼上自言自语只听得楼下呀地门响。
床上问道:“是谁?”
门前道:“是我。”
床上道:“我说早哩押司却不信要去原来早了又回来。且再和姐姐睡一睡到天明去。”
这边也不回话一迳已上楼来。
那婆娘听得是宋江了慌忙把鸾带刀子招文袋一卷做一块藏在被里;扭过身靠了床里壁。
只做睡着。
宋江撞到房里迳去床头栏杆上取时却不见。
宋江心内自慌只得忍了昨夜的气把手去摇那妇人道:“你看我日前的面还我招文袋。”
那婆惜假睡着只不应。
宋江又摇道:“你不要急躁我自明日与你陪话。”
婆惜道:“老娘正睡哩!是谁搅我?”宋江道:“你情知是我假做甚么?”惜婆扭过身道:“黑三你说甚么?”
宋江道:“你还了我招文袋。”
婆惜道:“你在那里交付与我手里却来问我讨?”
宋江道:“忘了在你脚后小栏杆上。这里又没人来只是你收得。”
婆惜道:“呸!你不见鬼来!”
宋江道:“夜来是我不是了明日与你陪话。你只还了我罢休要作耍。”
婆惜道:“谁与你做耍!我不曾收得!”
宋江道:“你先时不曾脱衣裳睡;如今盖着被子睡一定是起来铺被时拿了。”
只见那婆惜柳眉踢竖星眼圆睁说道:“老娘拿是拿了只是不还你!你使官府的人便拿我去做贼断!”
宋江道:“我须不曾冤你做贼。”
婆惜道:“可知老娘不是贼哩!”
宋江听见这话心里越慌便说道:“我须不曾歹看承你娘儿两个还了我罢!我要去干事。”
婆惜道:“闲常也只嗔老娘和张三有事!他有些不如你处也不该一刀的罪犯!不强似你和打劫贼通同!”
宋江道:“好姐姐!不要叫!邻舍听得不是要处!”婆惜道:“你怕外人听得你莫做不得!这封书老娘牢牢地收着!若要饶你时只依我三件事便罢!”宋江道:“休说三件事便是三十件事也依你!”
婆惜道:“只怕依不得。”
宋江道:“当行即行。敢问那三件事?”
阎婆道:“第一件你可从今日便将原典我的文书来还我再写一纸任从我改嫁张三并不敢再来争执的文书。”
宋江道:“这个依得。”
婆惜道:“第二件我头上带的我身上穿的家里使用的虽都是你办的也委一纸文书不许你日后来讨。”
宋江道:“这件也依得。”
阎婆惜又道:“只怕你第三件依不得。”
宋江道:“我已两件都依你缘何这件依不得?”
婆惜道:“有那梁山泊晁盖送与你的一百两金子快把来与我我便饶你这一场“天字第一号”官司还你这招文袋里的款状!”
宋江道:“那两件倒都依得。这一百两金子果然送来与我我不肯受他的依前教他把了回去。若端的有时双手便送与你。”
婆惜道:“可知哩!常言道∶“公人见钱如蚊子见血”。他使人送金子与你你岂有推了转去的?这话却似放屁!“做公人的那个猫儿不吃腥?”“阎罗王面前须没放回的鬼!”你待瞒谁?便把这一百两金子与我直得甚么?你怕是贼赃时快熔过了与我!”
宋江道:“你也须知我是老实的人不会说慌。你若不相信限我三日我将家私变卖一百两金子与你你还了我招文袋!”
婆惜冷笑道:“你这黑三倒乖把我一似小阿儿般捉弄!我便先还了你招文袋这封书歇三日却问你讨金子正是“棺材出了讨挽郎钱!”我这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快把来两相交割!”
宋江道:“果然不曾有这金子。”
婆惜道:“明朝到公厅上你也说不曾有金子!”
宋江听了“公厅”两字怒气直起那里按捺得住睁着眼道:“你还也不还?”
那妇人道:“你恁地狼我便还你不迭!”
宋江道:“你真个不还?”
婆惜道:“不还!再饶你一百个不还!若要还时在郓城县还你!”
宋江便来扯那婆惜盖的被。
妇人身边却有这件物倒不顾被两手只紧紧地抱在胸前。
宋江扯开被来却见这鸾带正在那妇人胸前拖下来。
宋江道:“原来在这里!”
一不做二不休两手便来夺。
那婆惜那里肯放。
宋江在床边舍命的夺婆惜死也不放。
宋江狼命只一倒出那把压衣刀子在席上宋江便抢在手里。
那婆娘见宋江抢刀在手叫“黑三郎杀人也!”
只这一声提起宋江这个念头来。
那一肚皮气正没出处婆惜却叫第二声时宋江左手早按住那婆娘右手却早刀落;去那婆惜颡子上只一勒鲜血飞出那妇人兀自吼哩。
宋江怕他不死再复一刀那颗头伶伶仃仃落在枕头上连忙取过招文袋抽出那封书来便就残灯下烧了;系上鸾带走下楼来那婆子在下面睡听他两口儿论口倒也不着在意里只听得女儿叫一声“黑三郎杀人也!”
正不知怎地慌忙跳起来穿了衣裳奔上楼来却好和宋江打个胸厮撞。
阎婆问道:“你两口儿做甚么闹?”
宋江道:“你女儿忒无礼被我杀了!”
婆子笑道:“却是甚话!便是押司生的眼凶又酒性不好专要杀人押司休要取笑老身。”
宋江道:“你不信时去房里看。我真个杀了!”
婆子道:“我不信。”
推开房门看时只见血泊里挺着尸。
婆子道:“苦也!却是怎地好?”
宋江道:“我是烈汉一世也不走随你要怎地!”
婆子道:“”“这贼人果是不好押司不错杀了!只是老身无人养赡!”
宋江道:“这个不妨。既是你如此说时你却不用忧心。我颇有家计只教你丰衣足食便了快活半世。”
阎婆道:“恁地时却是好也!深谢押司!我女儿死在床上怎地断送?”
宋江道:“这个容易;我去陈三郎家买一具棺材与你。仟作行人入殓时自我分付他来我再取十两银子与你结果。”
婆子谢道:“押司只好趁天未明时讨具棺材盛了邻舍街坊都不要见影。”宋江道:“也好。你取纸笔来我写个票子与你去取。”
阎婆道:“票子也不济事;须是押司自去取便肯早早来。”
宋江道:“也说得时。”
两个下楼来婆子去房里拿了锁钥出门前把门锁了带了钥匙。
宋江与阎婆两个投县前来。
此时天色尚早未明县门却才开。
那婆子约莫到县前左侧把宋江一把扭住喊叫道:“有杀人贼在这里!”吓得宋江慌做一团连忙掩住口道:“不要叫!”
那里掩得住。
县前有几个做公的走将拢来看时认得是宋江便劝道:“婆子闭上嘴!押司不是这般的人有事只消得好说!”
阎婆道:“他正是凶与我捉住同到县里!”
原来宋江为人最好上下爱敬满县人没一个不让他;因此做公的都不肯下手拿他又不信这婆子说。
正在那里没个解救恰懊唐牛儿托一盘子洗净的糟姜来县前赶趁正见这婆子结扭住宋江在那里叫冤屈。
唐牛儿见是阎婆一把扭结住宋江想起昨夜的一肚子鸟气来便把盘子放在卖药的老王放子上钻将过来喝道:“老贼虫!你做甚么结扭住押司?”
婆子道:“唐二!你不要来打夺人去要你偿命也!”
唐牛儿大怒那里听他说把婆子手一拆拆开了不问事由叉开五指去阎婆脸上只一掌打个满天星。
那婆子昏撒了只得放手。
宋江得脱往闹里一直走了。
婆子便一把却结扭住唐牛儿叫道:“宋押司杀了我的女儿你却打夺去了!”唐牛儿慌道:“我那里得知!”
阎婆叫道:“上下替我捉一捉人贼则个!不时须要带累你们!”
众做公的只碍宋江面皮不肯动手;拿唐牛儿时须不担搁。
众人向前一个带住婆子三四个拿住唐牛儿把他横拖倒直推进郓城县里来。
正是∶祸福无门惟人自召;披麻救水惹焰烧身。
毕竟唐牛儿被阎婆结住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