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落红不是无情物(1/2)
现在我真的无法用一种平和的心情和平常的心态极尽详细地描述那座收容了秋晓和她的孩子以及心心念念被我视为生身母亲的……式微妈妈和……她的……尼姑庵。
在最初的记忆里我好像还听到了一串水声。
那是州河涨潮的声音山呼海啸一般在不可或知的地方。
长大后我曾无数次看见过州河涨潮那种在夏日的霹雳闪电和雷声轰传里挟裹着泥石流狂奔而泻的河潮啊曾经吞噬了多少安详卷走了多少无奈留在少年心里的又分明是史诗一般的伟岸和悲壮。
我真的听到过那一天的水声。
我曾经在长大后无数次的观望与倾听中比较和验证着那属于出世和诞生、属于1969年的那个暴风骤雨的傍晚时分的听觉和记忆。
我真的是伴随着那场暴风雨和伴之而来的河潮的怒吼声来到这座尼姑庵的。
尼姑庵用它破败的情怀和残旧的姿态迎候着它的赤子的到来。
世界一片滂沱。
我相信在这之前尼姑庵是久已死去的魂魄滂沱之后它又苏醒。
真的是我和我兄弟的哭声或者秋晓的哭声唤醒了它吗?
为什么在我最初看它的那一瞬间我就强烈地感知了它内心的忧患和沧桑呢?还有它的颜色——它是这个世界上最斑驳陆离、腐朽没落的颜色了像繁华落尽的迷离梦影像故人远去的一出旧戏梦中的嬉笑和戏中的情事早已是恍若前尘空落了厅堂瓦舍的禅房和青灯黄卷的寂寞庵堂的遗存还有一些不甘和叹息一些绝望和眼泪坠在再也回不来的光阴里。
这样的尼姑庵这样一个留下太多的惆怅太多的忧伤故事的尼姑庵啊!
式微妈妈究竟住了多久等了多久才等到了和秋晓、和我、和我的兄弟的相见呐?
为什么我会在生命之初在那样懵懂无知的一瞥中依然倾心于它的神秘和愁殇?它是属于谁的神秘又是谁未解的情缘未了的愁殇呀?
难道我的生命我的未来的所有的幸与不幸的命运我的坎坷曲折的忧伤故事就这样……就这样……从这个小小的尼姑庵里……开始了吗?
我不知道我此刻的叙述是否真的能为你所接受——可是我的朋友啊请你一定………一定要相信一个孩子的眼睛他是真的……真的看到和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真的真和最纯的纯。
那场骤雨当天夜里就停了尼姑庵外州河的河潮也渐渐平息月亮从云缝里探了一下头就隐到山门外商山的阴影里去了星光灿烂。
式微妈妈安置好屋里床铺上秋晓和我们兄弟俩入睡以后拿了一块漂亮的花绒布头巾当作窗帘挂在窗户上好遮住夜半风寒透过窗洞她看见了风住声息漫天星斗竟恍惚得抖战得拿不住轻轻柔柔的一块花绒布眼瞅着它像一团纷乱的迷彩的梦境从手里翩然飘落坠落到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去她有点慌乱又有点失落“呀”了一声竟唬出一声冷汗来勾手去拣一拣就触摸到那团温暖的柔软的花头巾也就明白了不是做梦——是真的吔风来了雨来了日里夜里念想着的孩子来了她这是要为他们挂窗帘呐!
那团柔软的东西就那样在心里摩挲着揉摸着铺展着融化着和她心里那些同样柔软的疼惜的痛感的东西纠结在一起形成一种漏*点如注的寂寞情愫。 []
式微妈妈就这样对着星光灿烂的尼姑庵暗自落泪独自神伤。
有丝丝的夜风透过窗棂的缝隙吹冷了她的眼泪和心情。
她觉得她在一瞬间已经游离了她的生命本身变做另一个人。
那也是一个女人呵!
她的名字叫嫣红。
虽然从未见过她但心里知道这座尼姑庵是她的这庵堂里的清凄和观院里的寂寞是她的;她死了庵堂和观院也就死了不死的是她的气息笼罩在她回不来也带不走的尼姑庵的每一个地方所有的空隙和角落。
就像那一刻在式微妈妈伫立的那扇窗前在更为久远的彼时的时空一定也有过相同的情景相同的……她的气息——月华如水星云惨淡那个名叫嫣红的女子一定也站在这里望着眼前的窗棂和窗棂外黑漆漆的夜色寂寞得恨不能化作一股青烟随风逝去。
只把空落了的心愿留下了只把未竟的梦想留下了只把这座尼姑庵留下了。
现在式微妈妈就是这座尼姑庵的主人了。
式微妈妈住的屋子就是以前的庵堂女子嫣红的禅房。初搬进来的时候那老式的雕花睡床还摆那里屋子里到处飘拂着陈旧的褪尽颜色的湘帘绣帐地上的灰尘有好几寸厚桌几上端放着一只有缺口的彩釉瓷瓶里边插着一束干枯的采自州河滩的芦花。拉开抽屉里边竟然有一窝五颜六色的丝线一盒已经干透的板结成块的桃红的胭脂一枚折断为两截的娃娃拳头的银簪子。那张雕花睡床擦拭干净倒也光灿鲜亮只是那些湘帘绣帐由于年代久远已经腐朽轻轻碰触就烟灭灰飞不复存形;彩铀瓷瓶被搁置在门外边一经阳光曝晒那束芦花就呼呼呼地着火自燃一团火焰之后瓷瓶裂为两半从里边掉出一把精致的男式短剑剑鞘上镶着一圈墨绿的碎玉一枚猫眼石和几颗红宝石鞘尾是灿灿的银饰悬着一串紫色璎珞抽开来是乌亮亮的刃锋似乎已经开刃但也绝无血迹想必还是崭新的。式微妈妈注意到剑柄了它是一块琥珀色的冰冰凉凉的石头上面镌刻着这样几个字:落红不是无情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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