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劫(五)(2/2)
“丞相来送我?”邹洬抬起红通通的双眼问了一句不待对方回答抓起酒壶扔了过来。
文天祥抬手接壶对着嘴抿了抿放下酒又下了一颗子。
“一人一招不得耍赖!”邹洬斥责了一声抬手快应了一记。
“局是你布的我开始落子已经出于下锋自然多下一子算一子。否则凭何取胜!”文天祥笑吟吟地回答手上动作却不慢一颗颗黑子摆下去。
“大伙看谁手快心快而已!”邹洬与文天祥争辩着手上动作也不肯相让一粒粒白子跟着黑子而落片刻间残局已经结束。
棋盘上的子黑白分明犬牙相错不细数无法分出输赢来。
邹洬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自从黎贵达投降达春并写檄文指责文天祥为宋贼的消息传来他就存了必死之心。
不死他无法赎回自己的过错。
不死他也对不起曾经生死于共的朋友。
所以他闭门谢客将练兵的心得整理了出来。然后一边下棋自娱一边等着刘子俊派人上门抄自己的家砍自己的头。
唯一不甘心的是他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也无法更好朋友解释其中的误会。
没想到文天祥亲自来了陪自己下完了人生最后一盘棋。
“除了快还要讲全局讲谋划!”文天祥一边收子一边说道。
“痛快没想到丞相此时还肯来陪我下一局棋。平生与你所下此局最快也最痛。”邹洬仰天长啸抓起面前酒壶狠狠灌了几大口。
门口的亲兵悄悄地转过身去擦干了脸上的眼泪。邹家老小在空坑一战尽落入李恒之手。两儿一女死于押送途中妻子不知流落何处。破虏军稳定福建后一些将领纷纷娶妻纳妾邹洬却一直孤身奔波在邵武和福州之间没有任何牵挂。
这几天门口有很多不相干的人走来走去邹洬的亲兵知道其中蹊跷。见上司意志消沉不敢告诉他但心中早已做了最坏打算。
“杀退了元军你我再来十盘百盘又如何。难道凤叔怕了我准备永远认输了不成!”文天祥从邹洬手中夺下酒壶轻轻抿了抿放到了一边。
“嗯?”邹洬愣了愣伸手去夺壶却没有从文天祥手中夺下。狐疑地看着文天祥的眼睛说道:“假海路救援幼帝的事是我修书告诉黎贵达的!”
“是啊所以根据破虏军军规你犯了泄密之罪!要被处罚。我已经决定上本朝廷建议皇上免去你的枢密副使职务并在破虏军中把你的军衔降到少将!”
“黎贵达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西线防御任务也是我替他争来的!”邹洬仿佛没听明白文天祥的话继续去夺酒壶一边夺一边说道:“你这个时候能来送我已经不枉你我相交一场。为了破虏军的将来我知道应该承担什么责任!”
“你荐人不当对属下的行为考察不清应该受责。但具体承担多大责任需要破虏军高级将领聚齐了议论决定。但眼下军情紧急大伙无法聚齐所以这个错先记下。参谋部制订了个防御计划需要人带队迎战元军!”
文天祥按住酒壶缓缓说道。
“丞相!”邹洬抬起通红的双眼仿佛从来不认识文天祥一般看着看着突然放弃了整顿酒壶的努力放声大哭:“我没有通敌我没有通敌啊。丞相可以杀凤叔但不可以通敌之罪辱其家门。”
四十几岁的人如个失意少年般双肩不住抽*动。
门口的亲卫跟着哽咽起来邹洬待人体贴根本没有破虏军中二号人物的架子。并且敢作敢为从来不用自己的过错刁难属下。这样的人说他有弄权之嫌大伙信。说他通敌亲卫们是打死也不肯相信的。
“我知道否则我也不来找你!”看着大伙难过的样子文天祥也动了感情伸出手拍了拍邹洬的肩膀大声说道“拿出点样子来这还是百折不挠溃军之时也要呼喝酣战的邹凤叔么?”
闻此言邹洬用力抹了把泪大声回答“丞相欲凤叔去哪里?”
“邵武。眼下军情紧急你有个机会待罪立功去邵武把军校没训练完的那些新兵领出来带着他们去稳固西侧防线!”
“西线?”邹洬又是一愣抓起根树枝来在地上勾了几笔画了一个粗糙的地形示意图低声问道“丞相准备在哪里与鞑子决战!”
“戴云山和太史溪之间具体战场要看局势展。眼下只是达春一部杀了进来张弘范的人马还没到。所以咱们集中全部力量迎上去争取把达春击退。然后步步为营把张弘范拖垮!”文天祥在邹洬画的地图上标了几笔。
邹洬画的地图很见功底虽然线条不多却清晰地标识了福建西部的所有险要所在。太史溪和戴云山之间是一片宽度达八十多里的丘陵地带此处没大山大河所以最利于骑兵展开。达春突破龙岩后最合适的攻击方向就是这一带。
“杨晓荣将军已经带人迎了上去漳州守军也抽调出人去阻击。再加上从达春包围圈中突围出来的破虏军残兵应该能拖得达春一拖。等萧明哲带着人赶到了咱们手中的兵马就不比达春少太多。我再把吴家父子的炮师全部调过去应该有力量与他博上一博!”文天祥豪不犹豫地把战略部署向邹洬再次交底。他相信邹洬也相信血染的友谊。
“陈举将军呢?”邹洬问道。如果陈吊眼能即使率部赶回破虏军此战的胜算更大。
“吊眼很难赶回来了苗春将军飞鸽传书幼帝已经被他救下。张弘范吃了一个亏肯定会红着眼睛咬过来。如果我是张弘范知道达春已经打破了龙岩肯定会派兵从此路赶过来并拼死割断吊眼回援福建的道路!”文天祥又用树枝画了几笔添上了福建外侧其他敌军可能出现的位置。
“啊!”邹洬深吸了一口冷气。这几天一直想着如何去承担责任没有推演战局所以也没想到局势已经如此险恶。地图上达春、吕师张弘范、李恒近五十万兵马从西线的口子陆续涌进来。破虏军仓卒集结的三万人马不知道在这惊涛骇浪般的持续攻击下能支撑多久。
“咱们还有援军么?”邹洬不甘心地问道。他想到了苏家想到了方家想到了一切可以赶回来的力量。
“在吊眼夺路杀回福建之前你的七千新兵是前线唯一的援军。今晚你我同时出我在战场上等你!”文天祥摇摇头站起拉伸出了大手。
邹洬长身站起身上所有颓废一扫而空。手紧紧地握在了好朋友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