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掌为盟(2/2)
女人很容易被宠坏,但程怀瑜老觉得沉璧还不够坏。
结果,两人都变得不大正常。
沉璧白天精神不好,晚上睡眠很浅,所以怀瑜每次推开屏风替她掖被子的动作她都知道,但也不好意思当场睁眼。等到怀瑜重新躺下,她才会偷偷看他,他熟睡的样子有些稚气,睫毛抖啊抖的,她忍不住俯在枕上伸手去摸,感觉就像蝶儿停在她的指端。玩累了,便又在他平稳的呼吸中睡去。
渐渐的,沉璧有了点心事,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隔天早晨去马厩给雪球洗澡,雪球待她很亲热,任她忙前忙后,温顺的大黑眼睛始终瞧着她,不知为什么,她觉得雪球的眼神有点像阿慕,可能是它在听她絮絮叨叨的时候,流露出同样的专注吧。
“你想家吗?”她摸摸小马的脑袋,随即想起它的家在遥远的雪原――它的父母,都跟着另一个主人,于是抱歉的笑了笑:“等到有机会,我一定让他带你回去。”
雪球享受着它父母的主人求之不得的待遇,乖乖的蹭了蹭她的手。
当然,谁都没想到,此刻,就在南淮境内,正奔驰着一匹成年雪域神驹,度之快,让路人只看得到一团白影。不过一个昼夜,崇山峻岭便被远远抛下。
“请左使大人随老夫前去地牢。”
站在郑伯面前的男子背着一口古老的剑匣,宽大的衣袍在山风中如妖蝶翩跹,飘舞的黑纱模糊了面容,只见一双眸子灿若晨星。他开口说话,声音清冽如甘泉,却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门主现在何处?”
郑伯略一踌躇,深深看了他一眼,朝另外一个方向做出“请”的手势。
石洞温泉,暖雾淼淼袅袅,黑瀑般的长铺陈水面,血红色花瓣随波轻荡,张扬着说不出的妖异。
“你为何急着见我?”
慕容轩微微侧过脸,水珠从鬓角滑下。他无疑有着英俊的脸庞,但又有别于韩青墨等人的凛然端正,尤其是在不见阳光的地方,不经意间,就生出一股阴冷煞气,像极了诱人毙命的毒花,即便是慵懒的笑,眼角眉梢的柔媚中依然带着肃杀之意。
黑衣男子静默片刻,缓缓取下斗笠,露出一张清秀绝伦的脸。
“属下沉非,正是门主一直要找的人。”
蓝芒栩栩,慕容轩的目光从他身上掠过,依旧是懒洋洋的:“风,你可知这话里的分量?”
“知道。门主要找的不仅仅是沉璧的兄长,更是隐姓埋名的南淮太子。”沉非仿佛谈论与己无关的事情。
“那你为何还敢回来?”
慕容轩流露出稍许玩味的神情,他认真打量着沉非,现兄妹俩其实有着一双很相像的眼睛,表面上波澜不惊,往深处看,满是倔强。
“我并没有打算一直隐瞒下去,之前只因时机尚未成熟,如今却也不想由别人来主导。”沉非没有再用敬称,因为慕容轩已直奔主题,接下来要展开的,无关阶位,而是两个男人之间的较量。
“你说的别人,是游笑愁?”慕容轩哼笑一声:“他应该没有坏心,说不定,已经替你备好大礼。”
世上最可怕的敌人,不在于多么强悍,而是洞悉人心,似乎对方的一举一动,都能看透。
沉非了解慕容轩,只是远不如想象的那么透彻。
慕容轩将沉非的讶异尽收眼底,唇角微微一挑,也不多加解释。
众多细枝末节的线索拼凑在一块,往往就可以看到真相,慕容轩只不过比寻常人更有耐性,也更能沉住气。很多事情,他早就开始怀疑,但又本能的不想去证实某种可能,或者说,他希望沉璧……仅仅是那个让他无计可施的俏丫头。然而,该来的终究会来。他如何看不懂游笑愁的快意?想那老儿早年练功走火入魔,空留一身雄浑的内力而难以操纵自如,在武学修为上与废人无异,明知无法逃出生天,却拼死要见魅影般的风左使,显见另有托付。他已嘱咐郑伯事先封住游老头的气海穴,没想到,不按常理出牌的,是沉非。
并不意外的谜底,揭穿了,却兴致了了。
慕容轩敛去笑意,淡然道:“如果我是你,我会在带游笑愁回天义门的路上杀了他。”
“他是我母亲生前的挚友,而且,我迟早也会走到这一步。”
“那么,你的意思是,你有把握比程怀瑜更能全身而退?”慕容轩毫不讳言:“我若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处决了你,同样能让沉璧永远蒙在鼓里。”
“我的筹码不是她。你不妨先听听我的条件――”沉非不动声色的松开手,一枚紫玉环佩从掌心垂落,他的声音低缓有力:“父亲赠予母亲的定情信物,自他儿时起就随身佩戴,刻骨铭心的记忆,纵使双目失明也抹不去的,他绝对可以认出。”
“认出又如何?南淮皇权实质上已被架空,程、段两家各有根深蒂固的拥护势力,你以为,仅凭一块玉,就能够取代程怀瑜现有的位置?”
“所以,我还需要你的帮助。”沉非冷静的说:“你在南淮苦心经营多年,无非是为北陆铁骑南下铺平道路,可是,就算你率大军攻占了南淮,所得到的,也不一定是你的天下。恕我直言,尽管全天下都知道越王是北陆君主最器重的皇子,但你受累于庶出身份,迟迟未能得到士大夫们的认可,反倒是你碌碌无为的兄长泰王在族内呼声最高,无关于才能与功勋,只因为你没有所谓的血统,你真的甘心么?”
一语正中软肋,慕容轩倏然抬起头,碧蓝眼眸细细眯起,“太子殿下,你在唆使我谋反么?”
“不敢。”沉非意味深长的一笑:“越王位高权重,已是万人之上,我怎会出这样的馊主意?但,早日亲临社稷抚顺民心,难道不是越王最大的愿望么?又需知,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南淮的土地可以臣服于你,人心却未必那么容易。届时内外交困,恐怕最终的赢家还不是定数。命运即便殊途同归,在希翼他人赐予与将其玩弄于股掌之间,你更倾向于哪个呢?”
凌厉的眼神稍纵即逝,慕容轩挑挑眉:“你有何妙计?”
“称不上什么妙计,只想与你交换一个承诺。如果你能助我一臂之力,我仍然是天义门的风左使,一切与从前并无两样,事成之后,亦会尽我所能,扶助越王登基。”
再明白不过的暗示,你累死累活的打拼指不定正在为别人做嫁衣,你要谋反呢也还名不正言不顺,搞不好竹篮打水一场空,顺带着遗臭万年。不如大家互相帮忙,各自坐稳半壁江山再图展。攘外必先安内,南淮目前的国力远非北陆对手,我都不怕树个劲敌,你怕什么?
沉非很聪明,没有半个多余的字,却指明最关键的一点,想要夺权,外交途径的确比战争来得更简单有效。
慕容轩紧盯沉非半晌,忽然笑了,慢条斯理的说:“南北大局初定以后,又当如何呢?”
“以后?”沉非也笑了:“这世上,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
“说得好!”慕容轩的态度不无傲慢,心里却对沉非刮目相看:“棋逢对手也不失为乐趣,我便与你赌上一盘,所压筹码就是你我脚下这片山河。”顿了顿,又道:“无论输赢……”
“无论输赢,与女人无关。还有……游笑愁,就交给我吧。风左使在任一日,势必帮门主得到想要的东西。”
沉非坦然伸出右手,同时,慕容轩亦缓缓扬起左手。
两掌相击,清脆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