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不寿(2/2)
元帝冷冰冰的拂袖:“也罢!他如此任性妄为,叫朕怎么放心将社稷交给他!”
怀瑜神色复杂的看着元帝和沉璧,缓缓闭上眼,似不堪重负。
回到京城,怀瑜被软禁东宫闭门思过。
沉璧也没能回去,元帝命人收拾了一处住所,将她安置在宫中,不说明缘由,也不说留住多久。韩青墨数次来接,也只让他与沉璧见了几面,临走前总有妃嫔出面挽留,因为心知肚明是元帝的指派,亦不便横生枝节。韩青墨别无他法,只得暗中叮嘱小猴子留心风吹草动。
好在沉璧随遇而安,她权当没事,成日潜心呆在自己屋里研墨洗笔,练字太过无聊,她将历史上数代帝王的明智之举编成一个个小故事铺陈纸上,其中不乏赋税、安民、养兵、水利、外交等各种治国方略,并归纳提炼,附上自己的见解,标注出适用的环境及必要的变通模式。
积累到一定数量,她称之为《明君录》。
消息传到元帝耳中,他有点意外。当周德取来其中一页念给他听时,他不由得对沉璧刮目相看,私下吩咐她屋里的服侍婢女们留意新篇章,并且隔三岔五的打探。后来,偷借变成明借,沉璧稍有倦怠,他还忍不住抱怨,累得周德厚着老脸前去催促。
“呵,那个明神宗又是她杜撰的吧?五代十国也没有明朝啊,这丫头当真会编。不过,‘尊主权,课吏职,行赏罚,一号令’的革新法倒是不错,有利于减轻国库负担。还有这个‘束水归漕’的河道治理法,来年开春,大可以一试……”
“哈哈,魏征这个人有意思,敢于不怕死的直谏。‘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此言深得朕心。”
“此书视角独到,见解精辟,不愧为字字珠玑,往后对怀瑜不无裨益啊!”
日复一日的赞不绝口,元帝对沉璧的态度不觉也缓和了许多。
周德察言观色,一直闷在心里头不敢说的话总算寻着机会提一提了。
“皇上,郡主的才华堪比太子,论模样,也像极了一个人。”
“像谁?怀瑜的眼光应该不会太差。”
周德斟酌了一下:“非但不差,实属上乘。依老奴看,郡主年岁尚嫌不足,假以时日,定然又是一代倾城色。”
“哦?能得到你的赞赏,当真不易。”元帝笑叹:“都说若兰那孩子与曦儿有几分相像,你却不以为然,今日竟用上‘倾城’两字来形容沉璧,倒让朕有些了解怀瑜的死心眼从何而来,足见女人太漂亮了也不是什么好事。不过,怀瑜沉璧……”他重复念了几遍:“他俩的名字却又很般配,朕有时也很不忍心……”
“皇上,你可相信宿命轮回之说?儿女姻缘,恐怕也是一场轮回啊!”周德不甚唏嘘。
元帝笑意渐隐:“怎讲?”
“沉璧的模样,实则像极了当年的贵妃娘娘。老奴初看只觉亲切,如今细细一想,却是神似入骨……”
“哐”的一下,茶盅落地,热水溅了元帝一脚,惊得周德手忙脚乱,他自己却浑然不觉。
“朕去看看。”
“皇上慢点……皇,皇上,您要怎么看?”周德“扑通”跪下,反手抽了自己一耳光:“都怪老奴多事,老奴只是想,皇上与太子离散二十多年,何苦一见面就生嫌隙,他看上哪个女人,遂了他的意便是……”
“是啊,朕用什么看……”元帝闭上浑浊的双眼,喃喃自语:“朕连自己的儿子生得什么模样都看不清……朕对不住的人,何止是他……罢了,他想怎样,都随他去吧!朕累了,扶朕去歇歇。”
“是!”
一个老人搀扶着另一个老人,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倒映出两个蹒跚而行的身影。
四月的风穿过大殿,带着沁人心脾的花香,生机盎然。然而,伛偻的躯体却似被春意遗忘,萧瑟白,无尽凄凉。
“你还没想好吗?元帝扣留下沉璧,断然不是为了成全你们。他虽瞎了,他身边的周公公可是耳聪目明,同样也是宫里的老人。若因沉璧与你姑母的相像而引起他们怀疑,或更甚于此,元帝对你姑母至今还念念不忘……你就不怕万一?”
太子触怒龙颜被禁足的事在朝廷内传得沸沸扬扬,元帝特准程竞阳前来探望,料想怀瑜的性子大概只有他最了解。程竞阳等了一上午,才等到懒洋洋起床的怀瑜,怒其不争,准备好的说辞全扔一边,只拣重点。
他的目的很明确,篡位。
他等不及了。自从怀瑜入主东宫,他就没睡过一天安稳觉,筹谋数十载,断不能功亏一篑。他瞅着怀瑜对继位之事意趣寥寥,前思后想,下定决心才挑明了真相,却不知这孩子怎就突然颓废起来,行事不及往常一半谨慎,眼下又直接捅出了篓子。
怀瑜看着他,全然陌生的眼神,半晌,轻轻唤了他一声。
不是伯父,不是父亲,而是寻常人家的称呼,爹。
“您这辈子,除了谨遵程家祖训而为,有过自己想要的东西吗?”
“再多妄想,不过是给自己徒添苦恼罢了。”程竞阳缓了缓语气,苦口婆心道:“但凡你想要的,就应该铲除一切阻碍去争取。你想想,如果没有外界因素,沉璧便无从得知自己的身世,于你,怎么不是两全齐美的事?”
怀瑜低头一笑,把玩着手中的绿玉觞:“如果可以,我也宁愿什么都不知道。”
所谓的两全齐美,便是江山美人共收己有,却再也不能碰触对方的心。脚下的路,进退维谷,却又丝毫没有喘息的余地。他抿了一口杯中酒,淡淡的桂花香弥漫在唇齿间,像极了她的味道。午后和风薰然欲醉,飞花迷梦,恍然回到当年的苏州醉仙楼,弦音如流水,未经尘世的笑眼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