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穆穆良朝至(2/2)
宣宗萧琮醇厚的嗓音煞是好听,他缓缓道:“你说有宫人打你,是哪个宫人,你指给朕看看。”他着一身明黄九龙戏珠袍,外罩香罗透明薄纱,戴蛟龙错金紫冠,身材颀长,挺拔如松。因为低着头哄张贵人,我看不清楚他的连脸庞,只是莫名的觉得熟悉。
张月婷满脸是泪,仿佛真的受了极大的委屈。她指着我身后的老嬷嬷道:“就是她!她看见臣妾走近,故意用枇杷果核扔到臣妾脸上,裴更衣和敏更衣不但不责罚她,反而一起责怪臣妾!臣妾原想着宫中枇杷新熟,第一捧应该献与皇上,没想到裴更衣居然自己吃了起来,皇上……”
云意早说过她极受宠,此刻更是楚楚可怜,一双柔夷紧紧贴在萧琮胸膛,声音婉转犹似黄莺,说话间又是委屈又是娇嗔。我无意中抬头瞥见朱槿站在萧琮身侧一言不发,心里便凉了半截,她都不敢为老嬷嬷出言求情,何况别人?难道就任由萧琮偏爱张贵人,不分青红皂白要了老嬷嬷的命吗?
我正思量着,萧琮的声音没有半点波澜,只问道:“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
“老贱婢以下犯上理应处死!裴更衣与敏更衣欺辱臣妾,无视宫规,最少也应当处以杖责,扣除份例!还有她们底下这几个宫人,通通要处死!”张贵人声音甜美,说的话却恶毒不堪,像毒蛇嘶嘶吐着芯子。
我生怕萧琮顺了她的意思,金口一开便无转圜,忙上前一步跪倒在雨地里:“皇上容禀!这老嬷嬷并非有意冒犯张贵人,况且年事已高,难免举动失措。慕华馆一干人等也是为了保护臣妾才与张贵人的宫人起了争执,还请皇上开恩!”说完我重重的磕了一个头,泥水糊在额头也管不了了,只希望这与我连面也没见过的皇帝能通情达理放过这些人。
萧琮微微笑道:“这是你宫里的嬷嬷?”
我诚惶诚恐道:“不是。她说自己是大安宫的嬷嬷。”
萧琮又问:“她说?”他忽然笑了起来,“既如此说,你与她并非深交了。为何敢出言为之求情呢?你不怕朕迁怒于你么?”
我心里盘算了一下,此时任何争辩都不如拍马屁来的实在有效,便婉声道:“臣妾不怕。臣妾在闺中便听闻皇上是千古一帝,即便对奴仆下人,也从不会未明真相就妄下结论草菅人命,皇上英明睿智,兼心怀天下,更不会随意迁怒于人!适才奴婢所说句句是实,还望皇上明鉴!”
云意也哀恳道:“皇上,臣妾可以为证,张贵人所说确实有失偏颇!”
张贵人蹙眉道:“皇上日理万机,哪有这么多空闲听你们胡说八道?”她见萧琮没有反对,便得意道:“来人,把这老贱婢拖去暴室仗毙,省得污了皇上的眼!”
她话音未落,下巴便被萧琮捏住,这一捏快如闪电,便是谁也没想到。这也并非是亲昵亵狭的举动,因为萧琮眼眸的怒火便是我也看得清清楚楚,他手上的力道一分一分加重,张贵人又吓又痛,连句囫囵话也说不出。
骨节碎裂声轻轻响起,萧琮嫌恶的将张贵人摔到一旁,冷道:“贱人该死!”他这一发作极为突然,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云意也吓得跪下。
萧琮朝我这边走来,我深深的埋下头,额头上有泥水滴下。
只听见他自责道:“孙儿来迟,让皇祖母受了惊吓,请皇祖母责罚!”
静默片刻,身后老嬷嬷的生意缓缓响起:“琮儿,何须如此动气。”
我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原来我在紫薇花架下偶遇的这个老嬷嬷居然就是当朝太皇太后!随即又懊悔不已,我早应该想到的!能在大安宫出入自由想走就走的人,能让朱槿嬷嬷随身服侍尊敬有加的人,可不就是大安宫之主太皇太后吗?
我偷偷侧脸看云意,她也是一脸不敢置信,其他人的神情也可想而知。
张贵人惊骇万分,一张俏脸全无人色。身上的石榴红对联珠福字襦裙满是泥污,她倒在雨幕中,云鬓散乱,珠钗委地,满身泥水既不敢擦拭也不敢动弹。
朱槿上前扶住太皇太后,不经意瞥了我一眼,“咦”的一声道:“裴更衣这半边脸是怎么了?”
我听她这么说,不由得抚上脸颊,这才意识到被张贵人掌掴的脸颊红肿了起来。太皇太后听到,一手便扶了我起来道:“好孩子,若不是你替我挨了这一巴掌,我萧家三四辈子的老脸也要被这疯妇糟践了!”
萧琮冷笑着看向张贵人道:“贱人竟敢如此放肆!”他个子高挑,我又半垂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他说:“张氏大逆不道,冒犯太皇太后,贬为庶人,即刻赐死。张氏父兄处死,一族余者革职削爵,流放岭南。”顿一顿又说:“拔了她的舌头,赐给她的家人,让他们知道以后该怎么说话。”
羽林军应了,拖了张氏下去,她下巴已经脱臼,拼死求饶的语言也化成了含糊不清的支吾,她手足瘫软像堆烂泥似的被羽林军拖走,草地上只留下了被踩踏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