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七 解惑二(1/2)
三五年的时光,说起来似乎很漫长,但花开花谢,日升日落,时光每一天,每一刻都在流逝,度既不因为人们的期待而变快,也不会因为世间的留恋而减缓。
李誉在玉米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向前走,眼前是密密的绿的叶子,看起来光滑的叶子,边缘和叶面却有一种涩涩的感觉,掠过脸上手上肌肤的时候像是被粗糙的麻纸擦过,不疼,但是痒,让人不舒服。他身上红色的锦袍不时被叶子勾勾刮刮的,让人心里烦闷。
不过,李誉终于瞧见了自己想找的人。
“皇帝叔叔――”
前面一片地上的蜀黍长得疏落,中间有一小块地方空了出来,李信安安静静的坐在那儿,就像刚才一进了这片玉米地便拔脚飞奔让人追赶不及的人不是他。
“我刚才喊你,你都不停。”
李誉小声抱怨,走到他旁边来。
这会儿他才松口气,抬起手来看看,手背上刮出几道细细的划痕,像是沾上了母亲她们绣花描绣的红丝线。
两人加起来也没有二十岁,李信又素来不大重规矩,李誉搓搓手背,让那种刺痒的感觉散开:“你刚才跑什么?”
“没事。”
跑了一阵,人累了,心头的郁闷似乎也都散出去了。李信抬头上看,天空蔚蓝透澈,云朵像是堆叠的白纱一样,被风吹着,缓缓地移动。视野里面是细高的玉米的茎秆,窄长的叶子和花穗密密的生着,那是一种自由自在地,向上茁挺的姿态。
“怪不得都管这种庄稼地叫青纱帐,果然像帐子一样。”
风吹过来,叶子哗啦啦的声响连成一片。
“他们在外头肯定转着圈儿找咱们呢。”
“找去吧。”
李誉刚才追在他后头,找了半天才找着他,天气炎热,早觉得口渴了。他转过身揪住身后的一棵玉米的秆,用力想折断它,不过他力气还不够,玉米的根扎得又深,折了几下都没成功。身后李信拔出腰间的短匕来,扭住那秆,一下便将它割断了。
李誉朝他一笑,把上头的叶子扯掉,又像是剥甘蔗一样剥掉了外头的一层皮,露出里面嫩嫩的秸心来,先递给李信,自己又剥了一截,大大的咬上一口。
蜀黍还青着,茎秸咬下去有甜甜的汁,带着一股青涩的,说不上来的味道,让人很喜欢。
李信瞧他啃的挺香,看看自己手里的那截,也咬了一口。
“这个不如甘蔗甜,我娘说这个番邦叫玉米,不过和咱们这儿的蜀黍像。”李誉笑着把嚼完的渣呸呸吐到一边,这儿没有人看着,不用讲究什么世子仪态。
“倒是解渴,还甜丝丝的。”李信也大口的啃,响亮的吐渣:“你怎么知道这个能吃?”
“我娘说的,她还让人折了给我尝过,所以我知道。”
“哦。”李信一点不意外。他这个嫂子就是懂得比别人家的女人多得多。
“对了,你的刀给我看看。”
李信把那短匕连鞘解下来递给他。
鞘子是银白的,镶着宝石,头顶阳光照着,熠熠生光。
他把短匕拔出来一些,刀刃上寒光一闪,看得李誉有点心惊,又有点说不出的羡慕。
“真好看。”更重要的是,这是把真家伙,不是他师傅他爹平时只让他用的木刀木剑。
“嗯,那就送你吧。”
“真的?”李誉眼睛一亮,又摇了摇头:“不成……就是给了我,我爹娘也肯定不让我用它,又给我收走了。”
他把短匕还给李信:“对了,看你的样子,是谁惹你生气了?”
“没有。”李信把头低下去。
李誉有点不大明白。他虽然聪明,可是毕竟年纪还小。在他的认知里,皇帝是最大的,谁都要听皇帝叔叔的,连自己的父王也不例外。
可是皇帝却好像总是不大快活。
到行宫来避暑,洗山泉,吃山珍野味,骑马,爬山,李誉可是高兴得很,可是皇帝叔叔却总是……嗯,眉头一直皱着。今天到了这片庄子上栽的玉米地。李信说了不用人管,拔脚就朝里跑。
别人不敢问,也许是没有机会问,李誉可没这么多顾虑。
“没事。”
那表情像没事吗?
李誉一点儿不信。
可是皇帝的烦恼会是什么呢?别人不听话,皇帝尽管可以打他们板子啊。
难道还有皇帝也办不到的事,收拾不了的人?
李信看看他,李誉的小脸儿已经有了李固的清秀轮廓,不过还是有肥嫩的婴儿肥,嘴角还沾着一点秫秸的渣渣。
他心中埋藏最深的秘密,对谁也不能说出来。
哪怕是李誉,这个追着他喊皇帝叔叔的伙伴。
说是叔侄,可是年纪差不几岁,就像个弟弟一样。
他不太记得是什么时候了,自己问过兄长,成王李固,问他那时候为什么看起来那样累。
李固说的什么?
他好像说,每个人都是在路上行走的,有的人知道自己的路在哪儿,有人不知道。有人在走路时不停的丢下东西,有人却在不停的捡起东西,捡起太多东西背在身上,太深重,又不知道路在什么地方,却要一天一天不断的向前行走,那怎么会不累呢?
他对这番话印象极深,当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现在……他好像明白了。
他不断背起的是责任。
他不能丢下的是往事。
心里装了那样多的东西,无处宣泄,怎么能不累呢?
剥下的玉蜀黍叶子就落在脚边,有只蚂蚁不知从哪里爬来,一片碧绿的叶子上头,小小的黑点缓缓向前移动。
虽然爬的慢,可是它朝着一个方向,不犹豫,不停顿,李信眼见着它越爬越远,从叶子的边缘消失了。
头顶的天空蓝的让人眼晕,玉蜀黍叶子被风吹得哗啦啦响,刚才还遥远的脚步声响越来越近,李誉吐吐舌头,小声说:“他们要找着咱们啦。”
虽然不怕,可是终究有点不好意思。
李誉自认为不再是小孩子了,但是逃出了一会儿空子,却马上要被逮到,难免有些难为情。
但是听着叶子哗啦哗啦的声响,那些寻他们的人从一边擦过去,却又走向另一个方向。
李誉松了口气,听见李信轻声说:“王兄说要走。”
“又不是现在就走。”李誉安慰他:“我听我爹说的,等你大婚后我们才走呢。”
九十七 解惑 三
提到大婚二字,李信脸上闪过忸怩的神情。就算是皇帝,提到成亲的事情,也和普通人家的少年一样,会紧张,会难为情,会患得患失。
大婚后他就要亲政,成王李固已经请辞摄政王之衔,因为成王夫人在生第二个孩子时伤了身子,他大婚后,李固一家就要迁到他们的封地右安郡去生活,那里的王府也已经修好,南方天气温热宜人适于调养,李信就算再舍不得,额不能不让他们走。阿福进宫来时笑着说:“等身体养好了,我们还要迁回京城来的,老家在这儿,亲人故旧也都在这儿,怎么会不回来呢?”
可是李信就是固执的,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觉得哥哥一家搬走后,山长水阔,相见遥遥无期。
就算他再不甘愿,春去秋来又是一冬,大婚的日子就定在正月里。
离大婚的日子越近,这位小皇帝的脾气就越大。
李誉抓耳挠肋一番,自以为猜中了皇帝小叔叔的心事。
“张家小姐相貌生得很好的,我问过我娘了,我娘说她长得漂亮,性子也好。”
李信的脸可疑的泛红了,手里紧紧攥着一卷书,义正词严地说:“娶妻娶德,相貌……相貌没那么重要。(. )”
李誉信以为真,由衷的赞了一句:“皇上就是皇上啊!”
李信的脸更红了,也不知道其中有没有心虚的成分。
少年人好色而慕少艾,哪能对未来妻子的相貌没有期许?他看过画像,也听嫂子和姐姐说起过,可是他自己却没有亲眼见过。
――如果隔着半个花园遥遥看到亭子里站的人算见过的话,那么是见过一次的。那时候他们的亲事还么定下来,离得远,亭子里好几个人,他只看到一头黑漆漆的头,别的什么也没看见。
以他的年纪,成亲算早的。只是他不急,着急的人有一堆,后宫无主,上头也没太后压着,哪家的姑娘成了皇后,那……许多有适龄女儿的人家一做起美梦来嘴巴都要笑歪了。
他们想的是美,但是皇帝立后是大事,精挑细选,最后张家小姐过五关斩六将脱颖而出。
李信喝口茶定定神,问李誉:“你从哪儿跑了来的?”
李誉小脸儿被风吹得红通通的:“从枫溪阁过来,我娘和妹妹在三姑姑那里。”他压低声音说:“我们在枫溪阁门口遇到高师傅了。”
高英杰教导李信和李誉功夫,两人平时都以师傅称呼。他和李馨之间那似有若无的情意亲近的人都知道,李誉对男女之情虽然不明白,可是却有一回听阿福和李固说起这事来。大人总以为好多话小孩子听不明白,说话时就不那么顾忌。
“你说,师傅功夫好,脾气也不错,三姑姑要是嫁了他有什么不好?为什么她就是不嫁呢?”
李信老气横秋的说:“你不懂。”
“你就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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