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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大结局(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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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在意料中,但听到那个结果时,江晚鱼还是不由得愣住了。

原来在这个看似城镇的军营下,竟藏着一个偌大的隐秘军营,如果不是罗暮无意中的玩笑,只怕她也不会往那上面去想。

怪不得他们可以无声无息地发动偷袭,在这么一个超大威力的移动炸弹上安营扎寨,没有全军覆没,老天还真是仁慈。

“小鱼,不如我现在就带人去把这个地下军营给端了!”罗暮自告奋勇。

江晚鱼摇头:“现在还不是最好时机。”

“还要等啊!”

“我问你,他们大概有多少人?”

“两三万吧……为了不惊动他们,没敢靠太近,我猜这个地下军营,不但与这个城镇联通,说不定与外面的大波敌军也有联系。”

罗暮的猜测并非没有根据,而这也是她所担心的,这一仗,只能赢,绝不能输,在没有万全把握时贸然行动,则是送死的行为。

她想了想,目光微凛:“你觉得慕容怀卿会怎么做?”

“他?”罗暮拧眉沉思,良久后,摇摇头:“我还真猜不出来,总觉得这个人有点……怎么说呢,就是和正常人不一样,有些疯狂。”

江晚鱼微微勾唇:“你说对了,他这个人,还真是有些疯狂,有些神经质。”

罗暮倚在墙角,撇撇嘴:“他那是心理不平衡,憋得慌。”

大概是与江晚鱼相处久了,说话的口吻,也自然而然地与她相似起来。她看了罗暮一眼,话说的虽糙,却是真理,慕容怀卿这辈子都活在嫉妒与不甘当中,只怕他的心,从来就没有平衡过。

“我们现在就犹如困兽,出也不行,进也不对,慕容怀卿一定也明白这一点。”

罗暮紧接着道:“那就打他个落花流水。”

江晚鱼叹口气:“我都说了,现在不是贸然行动的时候,假如敌方的人马不止两三万,假如他们还有增援,你说怎么办?若是输了,那我们就真的败了。”她蓦地闭上眼,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这个江山,我一定要保住,不管用什么方法,也不论付出什么代价。”

罗暮探过上半身,仔仔细细瞧着她,小声说:“小鱼,你现在跟主公是越来越像了,是不是做了夫妻的人都会这样。”

本来气氛严肃,听了罗暮的话,她没憋住,笑出了声:“你想知道?那赶紧找个姑娘娶了,也尝尝这种夫妻同体的感觉。”

“嘿嘿……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罗暮垂下头,摸了摸鼻子,眼神有些飘忽,“我这辈子,估计都不会娶妻了。”

为什么?

即将脱口的疑问,被硬生生吞回肚子,在澹台婉玉假扮自己的那段时日,那份一直被小心翼翼掩藏的感情,也随着真相的暴露而一同破壳而出,曾经可以假装不知道,但现在,若是再装傻,那就真有些惺惺作态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忽略,虽然这么做,也难免显得矫揉造作,但只有这样,才能在不伤害罗暮的前提下,让他知道自己的决心。

“罗暮,凡事都不要说得那么绝对,你的人生还很长,我们的人生,都还很长。”

罗暮藏在阴影下的脸庞似乎抬了抬,接着又垂下去,过了一阵,再抬起时,便又是笑嘻嘻的模样了:“你说的对,人生还长着呢。”我能留在你身边的时间,也长着呢。

她不知道罗暮究竟有没有想通,说起擅长伪装,只怕罗暮才是个中好手,几乎没有人能真正看清他的所思所想,即便是奚成壁,即便是手足兄弟罗熔。她有时候真的很想穿过他嬉笑怒骂、荒诞不经的表面,去探寻那之下的真实,可又害怕看到真实,或许,让虚假的无忧无虑展示在人前,时间久了,心麻木了,伪装也会变成习惯,一旦成为习惯,那么,是真的快乐还是假的快乐,又有什么关系呢?

“罗暮,现在就你和我了,这天下,我们绝不能拱手让人。”因为,它是罗熔,是奚成壁,以及千千万万将士的浴血奋战才换来的。

罗暮重重点头:“就算你不说,我也要尽一切努力守住它!”

有了与自己同仇敌改的人,有了并肩作战的伙伴,她才觉得轻松了一些:“那就好,你听我说,在我们衡量对方实力,忌惮对方兵力的同时,他们一定也在分析我们的战斗实力,等待最佳时机,慕容怀卿是个疯子,但同时也是个聪明人,经过一次偷袭,他不会贸然发动第二次,如果他不肯迈第一步,我们也绝不做先驱者,这个时候,谁先沉不住气,谁就输了。”

罗暮闻言,觉得很有道理,可他又不太赞同坐以待毙:“难道我们就这么傻傻地等,等他们先迈出第一步?”

“当然不是。”她微微眯眼,手指抚上窗棂斑驳的红漆:“等待不是我的风格,既然他们不肯迈出这第一步,那我就来个引蛇出洞。”

“引蛇出洞?”

“没错。”她放下手,“慕容怀卿为人谨慎,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

“小鱼,你能不能不要跟我打哑谜啊,我听不太明白。”罗暮不好意思地嘟囔着。

她无奈翻了个白眼:“你哪是听不明白,你是不愿意动脑子!”她在他脑门上一戳,接着道:“他不是谨慎吗?他不是在等最佳时机吗?那我们就给他创造一个最佳时机。”

这回罗暮听懂了:“我明白了,就是让他觉得,我们已经弹尽粮绝、走投无路,好让他放松戒备,对不对?”

她抚掌:“总算孺子可教了。”

罗暮嘿嘿一笑:“你也总算夸我一次了。”

“行了,废话别多说,你赶紧去部署,虽然你反应迟钝,但脑子还是挺好使的,我相信你一定会是这场好戏的最佳导演。”

罗暮一边朝门外走,一边小声说:“你如果不加那句虽然反应迟钝,我想会我更高兴。”

罗暮离开,门扉被合上,江晚鱼呆呆站了一阵,突然觉得非常疲惫,弯身在椅子上坐下。

严峻的形势,危机的境况,根本不给人半点追忆和悲伤的时间,一切已经部署下去,偷袭的真相也已经查明,此时此刻,那种无所寄托的彷徨与无助,才如潮水般漫上来。

她趴在桌子上,望着桌上的青花茶壶,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脸颊有些湿,一摸之下,满手的泪痕。

有些事情,虽然从来不对人说,也从不示于人前,但并不代表不会痛苦。

口中说着,他与自己一样,在另一个世界平安活着,可这种生离又能比死别好到哪去?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愿望是再也不可能实现了,从现在开始,她便是一个人了。

她要守住他的江山,她要代替他在这里活下去,她要抚养他们的孩子长大……

可怜的孩子,你还没见过你的父亲,就要永远与他分开了,他甚至,没有来得及为你取名。

那么多的可惜,终究要成为永远的遗憾了,她憧憬的未来,憧憬的幸福,也随之一同化为了泡沫,消失无踪。

但是她不后悔,就算时光倒退,给她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她也会这么做。

爱上他,跟随他,相信他。

是的,不悔。

所以,也没有什么值得悲伤的,既然这是自己选择的路,既然她要逆天改命,那就站起来,勇敢地接受一切。

他在自己身边,她可以活得很好,他不在自己身边,她一样可以活得很好。

她双手交握,缓缓抬起头,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吸吸鼻子,朝前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不管怎么样,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她现在只有一个心愿,就是希望,他在那个世界,可以不用背负任何责任,完完全全地为自己活一次。

罗暮果然没有让她失望,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若不是她知道真相,怕是也要相信,自己已经走到了走投无路的绝境。

很快,消息就传了出去,粮草耗尽与士气低落,足以让一个强大的队伍走向灭亡,但她知道,以慕容怀卿的谨慎小心,他是不会轻易相信的。

顶着压力,又熬过了两日,慕容怀卿终于按耐不住。

她知道慕容怀卿有多么想要坐上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他并非贪恋权利,夺取天下一统江山,那已经成了他的执念,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的执念,她不怕他不上钩。

因为放松了警惕,所以慕容怀卿并没有派遣增援,也没有扩大攻城的军队数量。

奚成壁手下不乏有能征善战的将军,在成功迷惑了敌人后,他们分别带领一拨人马,将秘密军营包围,在敌方还未来得及做出攻势前,就快速且隐秘地将其全歼,这里的惨败,慕容怀卿还不知道,他们趁势追击,一鼓作气,将叛军赶出了桐州,慕容怀卿迫于情势,只好退回冀州境内。

冀州是慕容怀卿的地盘,为保险起见,大军驻扎在冀州边境,与慕容怀卿成对峙状。

桐州被收复,镇南王也成了阶下囚,为杀一儆百,防止其他藩王与驻军将领叛变,镇南王被枭首示众,悬尸三日。

这是一场再漂亮不过的胜仗,原本那些摇摆不定的藩王和将领,也有一大部分归顺了朝廷。

虽然胜利了,可有一件事,却一直让江晚鱼寝食难安。奚成壁虽然没有死,但在众人眼中,他跟死了没什么区别,国不可一日无君,天下总要有一个人来治理,她该如何向世人交代皇帝的去处呢?

一旦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出去,那么,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势,就会再次变得混乱,甚至比之前更难掌控。

她忽然想起一个人,那凛然的眼神,高华的姿态,看清天下一切的傲慢,还有对权利痴迷的渴望。

或许,那个女人,能够帮自己一把。

毕竟,她和自己一样,都迫切地想要守住一个秘密。

经过一整晚的彻夜思考,她决定立刻回京,这里的形势已经被控制住,不出意外的话,撑上几个月应该没问题,但京都那边,是一刻都不能再耽搁了。

幸好身边有罗暮这个一品丞相,虽然朝中官员,大多认为他过于年轻而不肯承认他的身份,但不妨碍他行使自己的权利。

从他那里得知,自打罗熔卸下禁军统领一职后,京都的安全防卫系统就被他人取代了,至于掌控禁军的是朝廷的人还是慕容怀卿的人就不得而知了,总之现在的境况不容乐观。

听了罗暮的汇报,江晚鱼心中有了一个计划。

她必须,尽快与鸩叶夫人见一面,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现在唯一能相信的,只有罗暮了。

罗暮虽然不知她见鸩叶夫人有何目的,却还是应承下来。

如她所预想一般,京都虽然没有乱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也绝不平静,保皇党和亲藩党吵得一塌糊涂,甚至公然掐架,十几个官员,就跟大街上的小混混一样,不顾形象厮打谩骂,轻者破相,重者昏迷,一向清闲的太医院也忙成了一团。

奚成壁若是看到这番景象,不知要气成什么样子了。

这就是他的江山,他的臣子。

好歹罗暮身份摆在那里,不看僧面看佛面,由他出面调解,才算是暂时稳住了这些人的情绪。但这不是长久之计,道德理念只能教育,不能约束,若是讲人情就能解决一切,那这世界,也就不会有战争,不会有杀戮了,有时候,杀死一个人,却可以拯救许多生命,以暴制暴,才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

她必须尽快收拢权利,她很清楚,如果她手里什么都没有,别说是保住这个江山,怕是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一方面,她拜托罗暮帮她邀约鸩叶夫人,一方面,她开始动用奚成壁的隐秘力量——暗卫,来调查一些事情,有备才能无患。

就在这处处危机的时刻,澹台婉玉竟然要生产了。

这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她早就把澹台婉玉这个人给忘了,说起来,她对她其实也没什么不可放下的深仇大恨,若不是那招偷龙转凤,自己也不会遇到奚成壁,但这不是她原谅她的理由,她不记恨她,只是没有必要而已。

算算时间,澹台婉玉的孩子已经足月,既然是正常生产,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她命人请了个太医,就把这事丢一边了。

时值傍晚,她将奚成壁之前批阅的奏折全部搬出来,一一细看了一遍,从中寻找能用得上的讯息。

看的时间久了,头有些疼,放下奏章,正要去端桌上的水时,一名宫人急匆匆跑了进来,“不好了,那位澹台姑娘难产了!”

难产?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不知不觉,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她问:“现在什么时辰?”

“亥时三刻。”

亥时……她掰着指头算了算,没办法,虽然在这里待的时间不算短,却还是有些搞不清楚时间的换算。

“啊,已经十点半了……”她起身,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我去看看。”

刚朝台阶下走去,内室中就传来了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偌大的殿堂都快被掀翻了。

她反身回去,只见婴儿床中,两个婴儿贴得紧紧的,其中一个揪着另一个肉嘟嘟的脸蛋,被揪的那个也不知道反抗,就在那里嚎啕大哭。

她扶额:“臭小子,小小年纪就会欺负人了。”揪人的,是她的肉丸子,被揪的,是那个奚成壁拼命救下的孩子。

虽然偶尔也会怨怪这个孩子,若不是因为他,奚成壁也不会受伤,她也不会用那么极端的手法把他送走,但她知道,孩子只是被慕容怀卿利用的一个手段,与孩子本身没有关系,奚成壁即便知道自己会死,也没有放弃这个孩子,她更没有理由迁怒他,所以她抱回了这个孩子,肉丸子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就让他给肉丸子当玩伴吧。

肉丸子也不含糊,玩伴玩伴,就是给他玩给他欺负的,他笑得合不拢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欺负人。

想到澹台婉玉那边的情况,她只好把罗暮找来,让他帮忙暂带孩子。

罗暮心想,我一大男人,又不是奶爹,哪里会带孩子,不过在江晚鱼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的强迫目光下,只好勉强接受了。

江晚鱼自己生过孩子,知道女人分娩时有多痛苦,如果放在现代,难产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可生产力如此落后的古代,就很难说了。

她去的时候,太医正在配药,脸色很不好,她走到塌边看了眼,那与自己几乎一摸一样的容貌,此刻被疼痛折磨得几乎扭曲变形,她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往后退了几步。

“她的情况怎么样?”一直退到太医身边,她才好似找回了呼吸的力气,问道。

太医将手边的药方丢给一名侍女,抬头道:“非常不妙。”

她拍拍额头,澹台婉玉凄厉的嘶喊声,让她觉得浑身不适:“有几成把握?”

“一成……”太医不知何故,突然停了一下,江晚鱼正打算追问,却听他道:“一成也无。”

她在椅子上坐下,努力屏蔽那苦痛的呻吟:“那就尽量保孩子吧。”

“只怕……”太医眼神古怪地看了眼榻上挣扎的澹台婉玉,咽下了后半句。

催产药熬好后,澹台婉玉却喝不下去,助产的嬷嬷也不敢强灌,太医一把抢过药碗,单手扶起澹台婉玉,强行给她灌了下去。

这时,澹台婉玉似乎恢复了些神智,她看着那太医,煽动了一下苍白的嘴唇:“是你……”

江晚鱼闻声转过了头,正好看到澹台婉玉迷离的双目,紧盯着背对自己的太医。

这俩人认识?澹台婉玉真不赖,全天下都能找到她的熟人。

“那晚的月色很好。”太医风牛马不相及地低声道了句。

江晚鱼越发迷惑,这是在打哑谜吗?

澹台婉玉笑了一下,她从未在这个女人脸上看到过这种笑,无力的、彷徨的、自嘲的:“你一定很看不起我,是不是?”

太医没说话,澹台婉玉还是笑,自嘲的意味更浓了:“当时我没察觉出来,但现在,我明白了,你知道我不是她,所以更有理由嘲笑我……”

“是的,我那时候觉得你真随便,我甚至告诉自己,今后娶妻,绝不能娶你这样的。”

澹台婉玉什么都没说,但江晚鱼却她脸上看到了悲哀与绝望。

“不过,尽管如此,我看到的人是你,只是你,就算嘲笑讥讽,我记住的也只有你。”良久后,太医忽然低低说了句,因为声音太清,江晚鱼不确定自己到底听清了没有。

不知是催产药的作用,还是太医那番话起了效果,澹台婉玉的痛苦似乎减少了一些。

在外间等待的时候,她看着那年轻的太医,忽然道:“你人真好。”

太医不解:“夫人此话何意?”

她把玩着自己的手指,漫不经心道:“你心里有多厌恶她我知道,但你还是给了她一个美好的梦境。”

太医脸色骤变,“夫人你……”

她放下手,赶在太医开口前道:“你和皇上之间有过什么约定我不想知道,也不会去问,澹台婉玉毕竟不是我,皇上没道理一点都察觉不到。可你的试探,你的假装动心,对于澹台婉玉来说,完全是一种残忍,再自私卑劣的人,也会有动真情的时候。”澹台婉玉刚才的眼神,忽然间让她有些心疼。

太医低下了头,不知在想什么,或许不屑,或许自责,或许只是什么都不想说而已。

良久,他抬起头,眼睛里很平静,口吻却郑重:“我没有骗人,我的确记住了她,不管是好的坏的,只要记住,就足够了。”

她弯了弯唇:“所以说,你人真好。”

太医别过头去,她也转开了视线。

折腾了好几个时辰,到了半夜,产房内突然响起一声兴奋的欢呼,随即,却变成了恐惧的惊呼。

她和太医同时对望一眼,然后朝着产房赶去。

产婆的手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孩,可当她看到那个婴孩的时候,整个思维就彻底停滞了。

那婴孩小小的一团,浑身泛着骇人的青紫,不会哭也不会闹,安静得不像个活物。

她走到产婆面前,像是怕惊吓到了那孩子一般,微微倾着上半身,朝孩子的脸面看去。

产婆抱着孩子,脸上余惊未消:“夫人,这……”

她连忙竖起食指,置于唇边:“嘘——”

产婆被她这番举动给吓到了,抱着孩子一动也不敢动。

她看了一阵,安静的房内,只闻自己急促且压抑的呼吸声,“递过来,给我抱抱。”

产婆连忙往后退了一步:“不可以啊夫人,这孩子……”

“过来,我不想说第二遍。”

在这血气冲天的产房里,阴暗的光线下,她半明半暗的脸尤其森然,产婆抖了抖,迈着紧张的步子,将孩子递给她。

因为自己已经身为人母,不似第一次怀抱婴儿的局促,她熟练而快速地用襁褓,将孩子包起来。

周围的人都一副活见鬼的样子,连那个年轻的太医,也不由得皱了皱眉。

孩子很可爱,那眉眼都和慕容怀卿极为相似,只是那骇人的青紫色,让孩子的面容变得模糊而可怖。

她深吸了口气,坐到塌边,澹台婉玉已经昏过去了,她看着她,同样的脸容,安静之下,竟也会让人觉得亲切。

澹台婉玉昏得很彻底,没有一点意识,难道她就不想看看自己的孩子吗?

或许,她什么都知道,潜意识当中,她不想面对这一切。

就这样,她坐着,澹台婉玉躺着,房内一时间寂静得诡异。

太医最先忍不住开口:“夫人,这孩子是个死婴。”

她没有说话,好一会儿才扭过头,看着太医:“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看你那么一本正经地抱着婴儿,又是诱哄,又是清洗,还以为你没看出来呢。太医在心里腹诽了一下,接着道:“死婴不吉利,您还是把他交给微臣处理比较好。”

江晚鱼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转开视线:“我不信这套。”

太医蹙眉,还想说这么,看江晚鱼一脸漠然,只好把即将出口的话咽回去。

大概一个时辰后,澹台婉玉醒了。

可她明明清醒了,却一句话不说,连孩子的去向也不关心。

若非看到她眼里深藏的悲伤,江晚鱼只怕会认为,她果真是个铁石心肠的狠毒女人。

“不想看看你的孩子吗?”

澹台婉玉浑身一震,像是急于逃避什么一般扭过头去:“不用了。”

她的声音很嘶哑,有种砂砾的粗糙感,江晚鱼知道,这并非因为体虚的缘故,而是她为了假扮自己,故意熏伤了自己的嗓子。

值得吗?用自己的一切,来换取一个根本不属于自己的幸福。

“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她低头看着怀中的婴孩,也许因为母亲的心比较柔软,她竟一点也不觉得怀里的死婴可怕:“不管怎么样,你终究还是看一眼吧,他不是慕容怀卿的孩子,他是你的孩子。”

澹台婉玉迟疑了以下,才缓缓转过头,看到她怀中襁褓的一瞬间,泪便落了下来。

这是江晚鱼第一次见她落泪,没有掺杂任何虚假。

人是有感情的动物,再十恶不赦的人,也会有她在乎的东西。

澹台婉玉伸出手,似乎想要抱一抱那个孩子,可临到中途,却猛地收了回去。

江晚鱼没有强求,她明白,直面这一切需要多大的勇气,换了自己怕是也做不到。

澹台婉玉盯着帐顶,轻声开口,“从我怀上这个孩子的那一刻起,慕容怀卿就在我体内种下了蛊毒,我若想平安生下他,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取代你活下去,可是我失败了。”

江晚鱼没有接话,只静静停着。

“我努力过,真的,我只是想给孩子一个生存下去的权利,其实你以我的身份活下去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他是真心爱你的。”

江晚鱼冷笑了一声,真心爱自己?慕容怀卿那根本不是爱,是占有,是强夺,是内心的嫉妒与不甘在作祟。他只是单纯地想要得到属于奚成壁的一切,在他眼中,她根本就不是个人,而是一件用来炫耀发泄的物品。

心中虽反驳了澹台婉玉的话,但她还是保持缄默,一语不发。

“江晚鱼,我嫉妒过你,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甚至现在,我也嫉妒你拥有的一切……”她确实是个不掩饰自身恶习的人,哪怕此刻都气息奄奄了,眼中竟还能爆发出强烈的妒恨来,江晚鱼笑了笑,伸手为她掖好被角:“不被人嫉妒那是庸才,我很高兴能得到自己的嫉妒。”

澹台婉玉闻言,狠狠咳了两下:“江晚鱼,活该我比不过你,你确实很好,很好……”

她起身倒了杯水递给澹台婉玉:“好不好,只有真正接触了才知道,我其实并不如你想象中那么完美。”

澹台婉玉看了眼水杯,没有去接:“我努力模仿你的一切,甚至不惜丢弃自己的灵魂,有时候我自己都不清楚,我到底是谁。”

“每个人在这个世上都是独一无二的,模仿只能模仿到表面,而无法真正取代精髓。”

“所以我才被拆穿了,是吗?”

“那倒也不一定,或许换了人,你就能成功了。”

澹台婉玉自嘲一笑:“那个男人,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人,我明知他给的那些温暖不是给我的,可我还是沉迷了,我想,如果能以你的身份,一辈子和他在一起,那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我甚至想要告诉他慕容怀卿的所有计划,帮着他,来对付我腹中孩子的亲生父亲,因为他真的很好,对我很好,那种好,让我可以为他做尽一切,不惜代价,可是……”言及此处,她突然顿住,浑身如筛糠般颤抖不停:“我现在才知道,那些所谓的温暖,所谓的爱护,都是假的,他冷眼旁观,我却傻乎乎的信以为真,可我还是觉得庆幸,虽然那些给予都是假的,但感觉却是真的。江晚鱼,你凭什么可以得到这一切?凭什么可以得到他?你知道求而不得感觉吗?知道为了活下去,必须不择手段,违背良心的感觉吗?你知道吗?”

手中的水已经有些凉了,江晚鱼却像是察觉不到一般,将杯中的冷水全部灌入了腹中。

活着,看似简单,有时候,却是一件艰难无比的事。

她想要反驳,又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反驳的资格,她不知道澹台婉玉都经历了什么,所以无权置喙。

一番激烈的言语后,澹台婉玉似乎更虚弱了,她静了一阵,才再次曼声开口:“和宣公主……这尊贵的身份,究竟为我带来了什么呢?你以为我很喜欢这个身份,不,我讨厌它,我若从来都不是公主多好……”澹台婉玉闭上眼,口吻依然很轻,却带着强烈的怨憎:“那些所谓的兄弟姐妹,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个个都长着一副虚伪的嘴脸,他们在父皇面前,对我这个妹妹呵护溺爱,可背地里,却欺我辱我,我怎么那么傻,竟然会相信所谓的骨肉亲缘,冬天那么冷,他们却脱了我的棉服,把我和狗锁在一起,我一直哭一直哭,却没有人理会我,要不要连嬷嬷……”回忆的不堪,让澹台婉玉再也说不下去。

江晚鱼放下水杯,“我很抱歉,杀了对你最重要的人,但这就是自然法则,谁都没有错,她对你再重要,也是我的敌人,我不得不杀她。”

这回换澹台婉玉沉默,她知道自己一直守着一个可笑的执念,但事到如今,似乎不管什么,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她这辈子,什么都经历过,生命的最后阶段,还做了一个那样完美无缺的美梦,也没有什么遗憾了,没有谁该死,也没有谁不该死,她从很早以前,就明白这个道理,连嬷嬷死了,是因为她输了,输了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高处不胜寒……”她忽然低低说了句,目光幽然落在江晚鱼脸上:“你拥有的一切,都是我想要得到的,哪怕现在也一样,但从今往后,你的苦难就要来临了……江晚鱼,没有人能幸运一辈子,你也一样,你即将做的事,比我曾经做的还要疯狂,我很高兴,高兴我也有比你幸福的一天。”

“所以,你可以瞑目了。”她要走什么样的路,不需要他人来提醒,哪怕世人唾弃,双手染血,她也不会在乎。

“瞑目……”澹台婉玉轻轻念出这两个字,整个人像是被抽去所有力气,变得萎靡灰败,可突然间,她目中光泽大盛,雪亮而慑人,她看向江晚鱼,拼尽全力气直起身子,死死抓着江晚鱼的手臂,指甲几乎陷入她的肌肤里:“我不瞑目,我怎么能瞑目!”她看着江晚鱼怀里的婴孩,眼中的光泽,骤然透出血恨意:“江晚鱼,你不是要保住奚成壁的天下吗?你不是恨慕容怀卿杀死罗熔,还害得你与你爱的人阴阳两隔吗?去报复他吧,用最残忍的方式,让他痛苦,让他绝望。”

“最残忍?”江晚鱼不是没想过报复慕容怀卿,只不过她觉得没必要,况且也不知道该怎样去报复他。

这世上存在令他绝望的事吗?如果有,也是这个天下,这个皇城,这个从未属于过他的皇位。

“我不会请求你的原谅,因为我所做的一切,根本没有错。”人们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澹台婉玉倒是与众不同。

江晚鱼点头:“你说的没错,请求我原谅什么的,真是太傻了,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人,幸好你没有让我失望。”

“那就按照我说的去做!”澹台婉玉用尽最后的力气,朝江晚鱼怀中婴儿看了一眼,虽然那孩子此刻的样子有些恐怖,但她眼中还是流露出了母性的温柔,“带着这个孩子去见他,告诉他,这个孩子长得很像他,若果他能活下来,一定会是个可爱聪明又听话的好孩子。”说完这一句,她便整个人委顿下去,脸上带着一丝畅快的恨意,还有如浓雾般怎么散也散不开的忧愁。

“我知道,以你之能,一定可以做到……”

不用说的太明白,江晚鱼自然可以听懂澹台婉玉的话中深意。这女人的心,够狠,够毒,即便生命即将谢幕,也要留下最后一段惊艳华章,方可安心退场。

“我会让你如愿的。”江晚鱼淡淡丢下了一句,便起身朝室外走去。

年轻的太医不知在想什么,直到她走到面前都没有发觉,江晚鱼用脚尖踢了踢他,他才猝然回神:“夫……夫人……”

“你不要再去看望她了,徒增她的痛苦而已。”一语道破了男子的心事,江晚鱼看着他微窘的脸,口吻很平淡:“我相信你的医术,也相信你的为人,所以这件事,你必须给我办好。”

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太医看着女子年轻艳丽的脸庞,竟然觉得,不论她说什么,自己都无法违抗,“敢问夫人,究竟要微臣做什么?”

江晚鱼把怀里的死婴往他怀里一塞:“很简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个月后,我要见到一个正常的婴儿。”

太医愣住了:“夫人,这个孩子他已经……”

“我知道已经死了,我又没让你复活他,我只是要你让他看起来像正常的孩子,很难吗?”

太医愣了好半天,才僵硬地点点头:“不……不是特别难。”

“那就好。”江晚鱼说完,转身就走。

刚出门,就碰上迎面而来的罗暮,他走到她身前停下,探头朝室内看了眼:“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江晚鱼脚步不停,罗暮只好频频后退。

一边盯着她的脸,一边倒着走,罗暮问:“不怎么样是怎么样啊!孩子到底生下来没有?慕容怀卿虽然不在乎澹台婉玉,总该在乎自己的孩子吧,看得见和看不见是两回事,等他见到一个大胖小子,铁打的心也该融化了。”

江晚鱼突然停下脚步,嘴角慢慢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罗暮,你能想到的,慕容怀卿难道想不到吗?”她脸上的笑意,顿时变成了寒意:“那是个凡事都计划十足周密的人,他比所有人都清楚,生死相搏时的心软,会带来怎样严重的后果,他决不允许自己有任何弱点,可孩子……孩子就是他的弱点,他为了金龙殿的那个宝座,已经付出了一切,自然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物,成为阻碍他成功的绊脚石。”

罗暮眨了眨眼,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小鱼,你说的这些,我听着……怎么觉得这么可怕。”

她笑着拍拍罗暮的肩:“因为人生的博弈,本来就是场血的对决,要想赢,你的双手,就必然要沾满血腥。”

罗暮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难道要杀人?”

她收回手,将两手背到身后,缓缓往前踱:“杀人?杀人都算好的,你以为亲手了结一个生命就算杀人了?你错了,有时候你的一个决定,一个想法,一个行为,就有可能导致千千万万的人丧生,最可怕的不是用刀、用利器去杀人,而是你明明杀了人,却不自知,因为那是一把看不见的刀,它能为你带来荣耀,也能带来杀戮。”

“看不见的刀……”罗暮不自觉喃喃。

“今后的路必然不好走,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如果怕了,现在可以退出。”

“谁说我怕了?”罗暮扬高声音,有些激动道:“你说,你想让我做什么,只要你吩咐一句,就没有我罗暮不能做的!”

面对感情如此直白强烈的罗暮,江晚鱼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她走前两步,握住他的手:“罗暮,你……”她沉吟了一下,终于还是把隐忍了许久的话问了出来:“有关铃儿的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罗暮一怔,下意识想要逃避:“啊?铃儿?小鱼,你问这个做什么,总归是我对不起她,对了,我有样东西要给你,是主……”

江晚鱼打断他:“别装傻,如果你要留在我身边为我做事,那有些事情,我们就必须说清楚。我知道那是澹台婉玉设的局,但你虽糊涂,也不至于糊涂到那个份上,我要你说句实话,你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

罗暮垂下头,似乎在进行着激烈的心理斗争,江晚鱼其实也挺紧张,毕竟感情这种事情,不像吃饭睡觉那样可以随便拿出来说。

“小鱼,喜欢一个人没有罪吧?”罗暮抬头问。

江晚鱼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愣了愣才点头:“没罪。”

“既然没有罪,那你还问我做什么?”

她懵了:“什么意思?”

“因为不是一件坏事,那就没有人能阻止我继续做下去,我不要你的表态,也不需要任何人的祝福,我只希望,你能一直像以前那样待我。”

她叹气:“我一直都如从前那般待你。”

“那就好。”

突然间不知该说什么,想起之前罗暮没说完的话,她连忙问:“对了,你刚才不是说有东西要给我?”

罗暮一拍脑门,“嗯,其实我早该给你,只是最近事情太多,被我给忘了。”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

“这是什么?”信笺是以上等的玉版金宣加压花制成,这种工艺,在古代很少见,所以十分昂贵,看得出主人的用心。

“你打开看看。”

接过信笺,小心翼翼从封口处抽出一张雪白的纸。

纸上的字不多,都是一个个整齐挺秀的蝇头小楷——

承德。詔抚成师,武臣承德。

飞轩。顾瞻望宫阙,俯仰御飞轩。

时敏。惟学逊志,务时敏,厥修乃来。

凤箫。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南翼。南天鹏翼,直上扶摇。

……

虽然很杂乱,但一看就明白是什么。

“原来他早就为我们的孩子取好名字了。”看着熟悉的字体,仿佛可以透过那些墨黑的字,感受到他当时的激动与认真:“可惜,他连自己的孩子都见不到……”

罗暮为了缓解悲伤气氛,赶紧道:“你挑挑看,有没有喜欢的?”

她在纸上上来回扫视,“都挺喜欢的。”

“那……就换着叫。”

“胡说!哪有人的名字一天一换的!”她瞪了罗暮一眼,然后将目光重新落回纸上:“就这个南翼吧,挥翼直上,扶摇万里,做个自由自在的人。”刚准备把纸张收回到信笺里,她想了想,又摊开来,指着其上一处:“你觉得时敏这个名字怎么样?”

罗暮嘿了一声:“你还真打算给小肉丸子起两个名字?”

“不是给他的,是他的小跟班。”

“哦,你说那个主公救回来的孩子啊。”

“嗯。”

“时敏……逊志时敏,逊,谦抑也;务,专力也,既谦逊亦好学,不错,是个好名。”

“那就这么定了。”她小心将信笺收好,揣进怀中:“你赶紧回去吧,过两天有的忙,皇上失踪,宫里不会一直都这么太平。”

此刻夜风徐徐,四周寂静无声,明月高悬,整座皇城都包裹在一片如梦如幻的清影中,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宁静悠远,可置身于其中,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狂暴与危机,空气中,似也隐隐漂浮着鲜血的味道。

接下来要面对什么,他们都很清楚。

杀戮,鲜血……为了奚成壁,为了她的孩子,如果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那么,她宁可堕落成魔。

澹台婉玉身中蛊毒,原本就时日无多,加上生产时消耗了太多的元气,致使气血亏空,太医说也就这两天的事。

同情归同情,但江晚鱼明白此刻什么才是最重要的,这个结局对澹台婉玉来说虽凄惨了一些,却是她应得的。

胜者为王败者寇,倘若自己这一仗败下阵来,那么她的下场,只怕比澹台婉玉还惨。

所以,她不能输,不惜代价也要赢了这一局!

比预计的时间稍微长了点,数日后的一个午间,她正在御花园里给南翼和时敏戴长命锁,一帮气势汹汹的大臣,从前朝一路冲进了后宫,直奔御花园。

气氛很严肃,但场面实际上听搞笑的。

七八个吹胡子瞪眼的大臣,气势汹汹地排成一排,站在江晚鱼身后,一起瞧着她慢条斯理地给奶娃娃戴长命锁。江晚鱼自己看不到,却能想象的到,此刻的场景有多滑稽。

无视几人的存在,给两个孩子戴好长命锁,又亲自给他们换了新衣,让奶娘抱孩子去睡觉。

奶娘离开后,她这才缓缓转身,看着那些大臣:“几位大人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怎么连规矩也不懂,没有经过允许而擅闯后宫,可是大逆不道之举,几位大人难道皮痒痒了,想要杖刑伺候?”

江晚鱼向来为人谦逊,即便满朝文武齐齐反对奚成壁立她为后,她也没有表现过任何怨愤,此刻没有皇帝撑腰,她应该更谦和恭谨才对,怎么反对如此傲慢,甚至有些仗势凌人了。

其中一人不满道:“你这妇人,究竟在搞什么鬼!皇上已经失踪多日,难不成,你想要独揽大权?”

咄咄逼人,这些人的眼里,根本就没有她。

江晚鱼愤然挥袖:“放肆,你竟敢这样对本宫说话!”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懵了,冷不丁冒出个本宫,这女人是脑子坏了吗?

又一人站出,冷笑:“区区小妇,也敢妄称本宫,你视王法例律如儿戏么?”

江晚鱼徐徐道:“本宫正是尊重王法,尊重例律,才要反问各位大人一句,你们将规矩礼法置于何地!”

“江晚鱼,你虽得皇上宠幸,但你出身低微,无名无分,根本没有资格住在这里!”一人喊道。

“没错,只有皇上册封的妃子,才可以入住后宫!”另一个附和。

“你今天不给我们一个满意答复,我们是不会离开的!”

看着满园的姹紫嫣红,江晚鱼一语不发,待诸人的呵斥声逐渐小了,她才伸手折下一枝红艳的花朵,放在鬓发上比了比:“各位大人放心好了,本宫并没有入住后宫,你们随便找人问问,就知道我最近一直住在金龙殿,今日是第一次踏足后宫。”

“什么?”有人发出惊呼:“金龙殿?你……区区民妇,你竟敢霸占金龙殿,你到底想要做什么?造反不成!”

她猛地转身,盯着发出质疑的那人,目光冷厉:“造反?本宫看你才要造反!”

“你这民妇,休得胡言!本官是皇上亲封的正二品中书令,你又算什么!”

“本宫是皇上亲封的皇后,皇城的半个主子,你用这种口气与本宫说话,简直放肆!”江晚鱼分毫不让。

“皇后?”那人大笑:“皇上是想封你做皇后,但论身份论地位,你也只能做做梦了!”

“说的没错,你就是皇上身边的一个女官而已,没有资格对我们一众朝廷命官大呼小叫!”

“快说,你到底把皇上藏哪去了?是不是你与慕容怀卿那个反贼串通,扣押了皇上!”

“不把皇上交出来,你就休想安然离开!”

比起群臣的义愤填膺,江晚鱼神色淡淡,冷声道:“安然离开?谁说本宫要离开了?”

众人顿时不吵了,似乎没听明白她说的到底什么意思。

“本宫是这里名正言顺的主子,按照祖宗历法,本宫生是这里的人,死是这里的鬼!”

“胡说八道!”最开始提出异议的人大喊一声:“皇上根本就没有立你为后!你没资格自称本宫!”

听了此人的话,剩下的人似乎又有了底气,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妖妇,交出皇上,交出玉玺!”

“别以为皇上宠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大奚朝的忠臣还没死绝呢!”

“交出玉玺,否则休怪本官不客气!”

御花园一向都是赏景散心的地方,此刻却像是个吵闹的菜市场,那些大臣的吆喝声,几乎比小贩的声音还要响亮,他们个个挺胸抬头,目光熠熠,面对江晚鱼这个欺上瞒下,祸国殃民的恶毒女人,仿佛自己在一瞬间,变成了史书上记载的那些为了国家兴亡,而不惜与恶势力做斗争的民族英雄。

面对朝中最有势力的大臣,面对他们死死相逼的狠绝,江晚鱼真的很想立刻逃走,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去想,只带着自己的南翼,去过无忧无虑的快乐生活。

但是不行!

她不能丢下自己的责任,不能忘记她发过的誓言,不能将奚成壁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拱手让人,再难再苦,她也要坚持下去,更何况,就算她妥协投降,这些人也是不会放她一条生路的。

人都是自私的,说什么忠君爱国,还不是假惺惺地想要流芳千古?

忠臣难当,佞妃也不好做,但为了成全他们流芳千古的愿望,她又何妨恶名昭彰?

形势越来越紧张,甚至有人提议,直接将她就地处死。

男人们的脸全都泛起兴奋的红光,好似他们已经能够看到后世对他们的称赞与褒奖一般,那虚幻的梦,让他们变得疯狂,与朝堂上文质彬彬的样子截然相反。

这时,远处急匆匆走来一个人。一名大臣兴奋得过了头,直接上前,拖住江晚鱼的手臂,正欲扬声喊人,声音还未从喉中发出,脸颊就挨了结结实实一拳,重心不稳之下,朝地上栽去。

那人抹了一把渗血的嘴角,骂骂咧咧站起身:“谁他娘的——”看到站在江晚鱼身边一脸怒意的罗暮,此人撇撇嘴,不屑地哼了声:“多管闲事的臭虫!”

罗暮得到消息后,立马赶到了宫中,远远就听到了这些人难听的怒骂和他们越来越过分的态度,本就怒火中烧,听了那人的话后,怒意更甚,扬起拳头,便准备给那人再来一下。

江晚鱼突然喝道:“住手!”

罗暮高高举着拳头,砸也不是,不砸也不是,扭过头冲着江晚鱼不甘地喊:“他们这么欺负你,你能忍,我不能忍!”

江晚鱼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拳头,一点点掰下来:“你不能忍,我更不能忍。”她稍微用了些力,将罗暮推到身后,然后冷笑着说:“他们欺负的人是我,要打也该我来打。”话落,揪住那人的衣领,抬腿便朝着他的小腹狠狠一撞,对方吃痛躬身,她接着曲起手臂,手肘用力击向那人脊背。

这两下看着就已经很疼了,别说亲自承受之人。

看着倒下去的同僚,众臣终于明白了一句古语:人不可貌相。

奚成壁在的时候,她低调是因为不想给他添麻烦,但现在,没有他这个后盾,她只能自己来做自己的支柱,都被人欺负到头上了,谁还他妈的去考虑理智,考虑规矩!

不过众臣也不是被吓大的,最初的惊骇后,又有人站出来说:“殴打朝廷命官,罪加一等!罗大人你身为众臣表率,却做出这等罔顾礼法之事,更是罪上加罪,不可饶恕!”

“规矩是人定的,本宫让他打,他就必须打,你们服也得服,不服也得服!”对待这些人,绝不能给好脸色。

果然,他们都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你口口声声称自己为本宫,可据在场诸位同僚所知,皇上从未册封你为皇后,旨意呢?拿出来啊!只要能证明你所说都是实情,我们便甘心俯首称臣!”一直站在后方的一名大臣突然开口,语气同样强硬。

旨意。

江晚鱼下意识攥紧了拳头,这是她要打的第一场仗,今后还有很多的困难与障碍在等着她,要输了吗?才刚开始起跑,就跌进了无止尽的深渊,怎么可以,绝对不可以!

虽然她不想那么做,但事已至此,她别无选择。

今日的御花园很安静,连下人都很少,这些大臣擅闯皇宫,是每个人都知道也都亲眼看到的,就算发些什么,自己也不会遭人诟病。

罗暮已经从她的神态中看到了什么,惊骇之下,难以接受般别开了眼。

“旨意……我没有,各位大人若想……”

“大人们若想看,可以来找我奚兰茉。”突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插了进来。

江晚鱼和罗暮齐齐朝声音穿来的方向看去,两人眼中皆有不解和迷惑。

这些大臣可以不认江晚鱼,却不能不认奚兰茉,毕竟她是正宗的公主,先帝纯正的血脉,刚才还一副副泼妇骂街模样的大臣,齐齐回归恭谨持重的姿态,行礼叩拜:“参见公主。”

奚兰茉直接越过众人,走到江晚鱼身前:“皇嫂终于肯承认自己的身份了。”

心中纵有千百疑惑,她也不能问,只微笑颔首:“是,如果早一点承认,或许更好。”

“现在也不晚。”奚兰茉将手举起,手中握着的,赫然是一支明黄卷轴,但凡有点阅历的人都能看出,那绣金龙彩凤配以血玉轴的样式,是皇家专门册立中宫时所用的圣旨。

奚兰茉将圣旨展开,轻念道:“皇后母仪天下,体制尊贵,供奉天地,祗承宗庙。今有江氏晚鱼,秉性娴淑,德冠后群,自入宫以来深得朕心,和睦宫人,德行堪为后宫之表率。今特诏告天下,立为中宫皇后,授绶玺,掌凤印,统御后宫,以襄内室。钦此。”

圣旨不是假的,玉玺的宝印也不是假的,出示圣旨的人又是公主,这下群臣集体缄默。

江晚鱼也一头雾水,这圣旨是什么立的,她怎么不知道?

奚兰茉将圣旨合起来,递给她:“皇嫂,即便没有这个圣旨,你在皇兄心里的位置也是无可取代的,但他这个人你知道,他这么做,只是不想让你委屈。”奚兰茉以前不懂,现在才明白,这个不委屈是什么意思,“皇兄还曾对我说,如果你不喜欢皇宫,想要离开这里,寻找属于你的自由,那么这份圣旨,将永不见天日,若你决定留下,这份圣旨,起码能给你一份足以保护自己的力量,你会利用好它。”

接过圣旨,明黄绢布上密密的金线刺得掌心微痛,他一切都准备得这么周到,立后的旨意,孩子的名字,就好像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一样。

一份及时的圣旨,算是解了暂时的危机,可她虽然身份确立,但皇帝的行踪以及生死,诸臣还是不肯松口。

纸是包不住火的,何况事态已经演变到了这个份上,所有人都明白,真相已经要破壳而出了。

轻轻抚着圣旨上金龙的纹路,江晚鱼静静道:“各位大人,你们以为本宫如此煞费苦心地隐瞒事实,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众人下意识接口。

“为了天下太平,为了江山永固,为了各位大人还能顺顺利利地当官,顺顺利利地拿俸禄,顺顺利利地贪赃枉法。”没给众人尴尬的时间,她神色一凛,口吻瞬时变得低沉:“因为一旦皇上驾崩的消息传开,某些心怀不轨之人,便会趁机作乱,江山一旦易主,各位的下场,只怕会很凄凉。”

“皇上驾崩?!”这四个字无异于重磅炸弹,把一众大臣炸的眼冒金星。

“是啊,在与慕容怀卿对决时,遭到对方算计,不幸身亡。”虽然相信他一定活在另一个时空,可那份不得不生离的绝望,还是让她有些难以承受。

大臣们又开始了新的一轮炮轰,只不过这一次的炮轰对象,换成了慕容怀卿。

江晚鱼没心思听他们发表忠君爱国的言论,她早就想好了对策:“如今形势严峻,为保万无一失,大人们姑且在宫里暂住几日,待本宫将皇上殡天的消息昭告天下后,大人们便可自行离去。”

话虽说的好听,实际上却是等同于拘禁,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一众人,此刻却敢怒不敢言,皇帝都死了,他们算什么?他们现在就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要想活命,还是老实点为好。

众人们隐约觉得,这天,马上就要变了。

而在江晚鱼心里,这天,早就已经变了。

她现在可真称得上是孤儿寡母,凭借自己一己之力,要保住这个天下,真的是太难了。

虽然有皇后这个身份做护身符,却也不是万能的,朝堂上有多少人在虎视眈眈,就等着她跌跟头,她若一直走得平稳倒也罢了,一旦跌倒,必将万劫不复。

“宫外现在什么情况?”

奚兰茉与罗暮对视一眼,犹豫着道:“尚算平静,百姓们还什么都不知道,但……”

“但接下来,形势愈演愈烈,所有人必定群起而攻之,来讨伐我这个祸国殃民的妖妇,对吧?”

奚兰茉神色一黯,不再接话。

江晚鱼拍拍裙摆,脸色平静道:“就这样吧,反正我也没打算做一代贤后。”

要保住地位,要收归权利,一场杀戮便在所难免,奚兰茉和罗暮都很清楚,这种事情是怎么逃也逃不开的,想得到,就必须有所牺牲。

阴翳的情绪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多年之前那场血的惨烈,一时间再次浮现于奚兰茉和罗暮的脑海。他们并非纯粹意义上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和贵族小姐,面对今后的曲折,他们惶恐,他们无奈,他们不安,却绝不会害怕。

“时间不够了。”江晚鱼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那些人绝不会给我足够的准备时间,今日已是千钧一发,我不能再坐以待毙。”

“小鱼,你打算怎么做?”罗暮也知道情势有多紧张,不做点什么,只等着别人找上门来欺负,这与等死没什么区别。

江晚鱼眯了眯眼:“现如今也没什么好的法子,只有拼一把了,你还记得我让你邀约鸩叶夫人的事吗?”

“小鱼,鸩叶夫人可不是好惹的人物。”罗暮对那位太后的生平事迹,多多少少也有些了解。

“好不好惹这与我要做的事情无关,况且,我们现在的境况,就算不去惹她,又能好到哪里去?”

罗暮沉着脸,想了想,试探地问道:“那……你是想与她……”

“没错。”谁说罗暮傻,她才起了个头,这家伙就全猜中了。

罗暮先是一愣,继而摇头,“不行不行,太冒险了!”

江晚鱼知道冒险,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人这辈子,总要疯狂一次,再者,她现在也没得选择。

“与她合作,尚且还有一线生机,若是就这么干等着,或许就真的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她看着罗暮,知道他心里其实已经赞同了自己的观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失败的下场会是什么。我无所谓,但南翼怎么办?她是阿壁的孩子,一旦我们失去保护自己的力量,那些觊觎皇位的人,肯定不会放过他!”她猛地攥住罗暮的双臂,双目灼灼如烈火:“南翼的身份决定了他此生要走的路,他没有退缩的资格,你懂吗?他只能做人上人,只能当这天下万民的主子!”

罗暮踉跄了一步。

没错,奚南翼自打出生起,就注定了他与众不同的宿命,如果他不是主公的孩子,或许他还能像个普通的孩子一样,在远离皇城的地方,平平安安无忧无虑地长大,可他姓奚,他的身体里,留着皇室的血脉,他是奚成壁的孩子!

他猛地吸了口气,无奈的神色中,透出了狷狂的决然:“我明白了,无论如何,我也会帮你达成心愿的。”

亲口道出自己孩子今后将要走的荆棘之路,对于江晚鱼来说,并非易事,她靠在亭柱边,疲惫道:“去吧,我给你三天时间,也给我自己三天时间,记住,这是最后的期限,一旦超过,便再无转圜余地。”

三天时间很紧,但她只能给他这么多时间,宫中不太平,宫外也不太平,如果没有奚成壁留下的一些心腹,她只怕连三天时间也撑不过去。

虽说江晚鱼已经尽量缩短时间,但情势还是比她想象中要严重多了。

先是大臣闹,然后是大臣的家属闹,接着连百姓也开始游街示众,整个京城人心惶惶,江晚鱼下了无数道命令,却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幸好第三日早晨,罗暮差人传信,说是鸩叶夫人已经秘密抵达京都,今晚便可以会面。

江晚鱼现在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她不知道历史上那些有名的女强人,是怎么在后宫与前朝之间平衡且游刃有余的,反正自己是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对象,要是输了,历史指不定怎么黑她呢。

深夜时分,她披着一件黑色的大斗篷,趁着宫人们都睡下,这才悄悄翻越宫墙,独自一人出了宫。

与鸩叶夫人见面的地方,选在了她在宫外的住处。

鸩叶夫人看样子已经等了许久,正坐在花厅的上首慢悠悠饮着茶,不愧是一国太后,即便如此,也不急不躁,颇有耐性。

她快步走入花厅,拉下兜帽:“夫人,我们又见面了。”

鸩叶夫人端着茶碗,轻轻吹着上面的浮叶,看也不看江晚鱼:“我今日愿意来此与你会面,只是看在我们数面之缘的份上,其他的请求,我一个字都不会听,也不会应允。”

一开头就这样艰难,是江晚鱼没有料到的,她怔了片刻,再次展颜微笑,脱下斗篷,径自在鸩叶夫人右手边坐下:“夫人不用担心,我今日来,不是来请求夫人的,而是想与夫人你做一笔交易。”

鸩叶夫人轻笑一声,放下茶碗:“交易?我不是生意人,不与人做交易。”

江晚鱼脸上的笑快要绷不住,但她拼命告诉自己,不能妥协,不能退缩,这是唯一的机会了,再难也要把握住!

勉强压下心头的焦躁,她亲自执起茶壶,为鸩叶夫人填满茶水:“夫人还没听我说到底做什么交易,就一口否决,未免武断了些。”

鸩叶夫人侧首看向她:“求我让慕容怀卿退兵,倒不如你亲自开口,效果会更好。”

江晚鱼放下茶壶:“夫人错了,我找夫人来,并非为此。”

“哦?那你那颗自作聪明的小脑袋,到底在想什么?”

故意装作听不懂对方的讽刺,江晚鱼抬眸,直视鸩叶夫人:“我们都有一个迫切想要守住的秘密,而且还是同一个秘密,就凭这一点,我与夫人,便是最有缘的。”

鸩叶夫人微勾唇角,这姑娘看似心性娴静,颇有大家风范,没想到也是个厚脸皮:“姑娘倒是很有自信。”

“夫人是想说我自恋吧?”她脸色平静如初,淡笑道:“没错,我确实挺自恋的,我相信,我开出的这个条件,夫人一定会答应。”

鸩叶夫人似是不耐烦了,猛地起身,便欲离开。

江晚鱼不急不缓在她身后道:“慕容怀卿若是坐上皇位,第一件事就是踏平淳羌,夫人信是不信?”

鸩叶夫人脚步一顿,江晚鱼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的声音,已经不似之前那么平稳:“淳羌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踏平的。”

“是啊,淳羌士兵个个彪悍勇猛,自然不是中原人可以比的。我若是慕容怀卿,不妨故技重施,淳羌的忠臣义士应该不少,想为他们大王子报仇的人也不少,夫人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只消慕容怀卿一句话,夫人不妨猜猜,一旦夫人沦落到我这个境地,您的下场会是什么,淳羌大汗又会是什么下场?”

鸩叶夫人终于无法再维持平静,她回过身,冷然望向江晚鱼,高高在上,有着王者独有的霸气:“你在威胁我?”

江晚鱼笑着起身,口吻平和有礼:“我怎么敢威胁夫人,我是在帮你分析时事而已。”嘴上虽这么说,但谁都知道,她就是在威胁,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要讲究一下策略,红脸唱完了,也该唱唱白脸,正所谓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两者结合,才能达到最佳效果,“慕容怀卿不怕捅出真相,可我怕,我不想让世人知道,我的夫君,我孩子的父亲,奚国的君王,竟然是淳羌曾经的大王子。”

话说到这个份上,以鸩叶夫人的智慧与谋略,不可能听不出她的话外炫音。

“诱惑虽然大,却还不够打动我。”

不够吗?江晚鱼自信这一局她赢了,鸩叶夫人擅于隐藏自身情绪,看似不在乎,但她已经动心了,否则就不会停下来和自己说这些。

“南翼若能成功继位,我保证,在我有生之年,大奚绝不进犯淳羌,两国长保和平。”

鸩叶夫人忽然笑了:“说你自恋还真是一点错都没有,大奚的兵力虽在淳羌之上,但你怎能保证,淳羌一定会败给你们大奚?”

“那就要看夫人的意思了,我只说大奚不进犯淳羌,没说不能出兵自保。”

鸩叶夫人又是一阵低笑,这女人喜欢绷着脸,常年都是一副冷傲模样,看上去凶神恶煞的,此刻一笑,完全破坏了之前给人的那种凛然不可侵犯之感。

待她笑够,神色忽然一转,又是冷厉严肃的模样:“江晚鱼,不得不说,你很聪明,聪明得让我都有些讨厌。”

“多谢夫人夸奖。”让如此厉害的女人讨厌,也算是一种能耐。

“说吧,要我做什么?”

心头一喜,鸩叶夫人这简单的一句话,让她这些日子以来的辛苦与委屈都有了回报,若不是当着鸩叶夫人的面,她真想大哭一场。“夫人要做的很简单,就是借我些兵力,掌控京都。”

鸩叶夫人挑眉:“就这样?”

“就这样。”她现在要面对的,不是千里之外慕容怀卿那几十万的军队,而是将皇城一丝不漏包围起来的禁军。

“什么时候?”

“如果可以,我现在就要。”天一亮,她就要大开杀戒了。

鸩叶夫人斟酌了一下,颔首道,“如果你要的人不多,我现在就可以借兵给你。”

“不多,五千足矣。”

“我现在手里共有八千人,黎明之前,六千兵力,我必然交到你手上。”

“多谢夫人。”

目送鸩叶夫人离开后,江晚鱼重新披上斗篷,找到罗暮:“我交代你的事情都办好了吗?”

罗暮拍拍胸膛:“放心吧,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好。”用力点了点头,吸一口微凉的空气,她攥紧了五指:“不管他是清官还是佞臣,只要威胁到皇权,一律杀无赦!”

……

鸩叶夫人说话算话,很快就集结了六千人马,连同调兵的兵符,一同交到了江晚鱼的手上。

时间很紧,她已经传令下去,召集所有微臣武将,于早朝时分,前往金龙殿候旨。

此消息一传出,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必定也开始部署准备,胜负就在此一搏了,这或许是她这辈子,所面临的最大考验。

天还未亮,朝臣们就开始陆陆续续进宫。

江晚鱼坐在铜镜前,差人为自己细细装扮。

几乎不施脂粉的她,今日却打扮得十分艳丽,繁复的鸾凤凌云髻,配以垂珠玉赤五凤金步摇,满头珠翠金玉,耀目逼人。尤其一身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更是华贵到了极点,长长的衣摆划过程亮的地面,似一朵绛红色的祥云。眉心一点娇红,嫣如丹果。照镜子的时候,她几乎都要认不出镜中人,富贵妖娆,凛然端华,有种天下权势集于一身,目空一切的感觉。

那样子让她陌生,却又让她熟悉,好似她生来就该如此,就该俯瞰天下众生。

她不再是那个从异世而来卑微轻贱的小侍女,也不再是被皇帝捧在手心疼在心尖的小女人,从现在开始,她是这个皇城的主人,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是掌控诸人生死的王者。

一身盛装,踏上高高的台阶,这是她第一走进金龙殿的正殿,第一次站在龙椅前,俯视众臣。

这里,是天下权利的至高点,是每个人梦寐以求的地方。

没有正真站上来,就不会懂得那高处不胜寒的寂寞与空虚,不会明白其中的酸甜苦辣,风雪寒霜。

南翼还那么小,就已经与她一同,站在了这个天下最尊贵也最卑微的地方,与她一同俯瞰众生。

朝堂很安静,但她知道,这安静只是暂时的,更大更猛烈的暴风雨还在后面。

她走到龙椅前,将小南翼放在上面,孩子虽然只有几个月大,却似乎能看懂大人的眼色,乖乖抓着扶手,不吵也不闹,只睁着琥珀似的眼,咕噜噜四下张望着。

众臣你看我我看你,忍不住开始私下窃窃私语,殿堂下,只有罗暮一人目不斜视,安静沉稳地站在人群首位,像是一尊泥塑。

安顿好南翼,江晚鱼这才缓缓转身,居高临下看着私语不休的众臣:“本宫今日召集各位大人,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大家。”

议论声骤然停止,无数双眼睛,全部落在她的身上。

她站得笔直,声音平稳,目光威严。

今日的盛装不是穿给自己看的,而是给在场的所有人看的,她必须要对得起这一身华丽的装束。

“武宣王谋反一事,大家应该都知道,皇上一生操劳、为国为民,此次为剿灭叛军,不惜以身涉嫌,御驾亲征,原本军心振奋,战事平歇,眼看即将大捷,谁料武宣王突生诡计,暗中布下陷阱,皇上为人磊落,对于武宣王的阴谋一时不察,遭到了暗算,不幸……身亡。”

一语激起千层浪,众臣的反应,无不是震惊骇然。

“上将军罗熔为保护皇上,也不幸战死沙场,罗氏一族忠肝赤胆,鞠躬尽瘁,本宫很是敬重,皇上身边有这样的忠臣义士,实乃我大奚之福,若不是武宣王太过狡猾,皇上和罗将军也不会战死。”她激愤而沉痛地说着,话虽说的夸张了些,但那份感情却是真的,有人见她掉泪,即将出口的责问,只好吞回去。

江晚鱼一边拭泪,一边暗中观察殿中各人的表情,“皇上殡天前,曾下达口谕,一旦他离世,将传位于大皇子奚南翼,但皇子尚年幼,希望各位大人,能够与本宫一同辅佐幼帝。”

此话一落,众人的脸色顿时变了,有震惊,有惶然,有无奈,有无谓,有理所当然,还有怒发冲冠。

江晚鱼这番话说的很明白,皇帝驾崩了,现在她的儿子就是皇帝,她作为皇帝的亲生母亲,自然位居太后,说是帮衬,还不是想要垂帘听政,独揽大权?

“敢问皇后娘娘,您说的皇上口谕,有谁能够作证?”

罗暮抬头,看样子是准备站出来表明立场,却被江晚鱼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口谕什么的,只是一个幌子罢了,就算真的与口谕,不想让她如愿的人一样不会承认,她这时候还不能把罗暮拉进来,他是站在哪一边的,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到时候真的群起而攻之,罗暮只怕也招架不住。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死咬一个真理,“中书令这是什么意思?皇上膝下只有一子,难道不由皇子继承皇位,要你来继承不成?”

通常,在皇帝只有一子的情况下,即便没有诏书,也该由这一子来继承皇位,只不过,慕容怀卿很早之前,就给她留下了一个难题。

当下又有人站出:“没错,皇上膝下的确只有一位皇子,只不过,皇上自己的身份都有待确认,更别说皇子了。”

江晚鱼脸一沉:“尹尚书此话何意?皇上的身份,岂容你来质疑?”

尹尚书不卑不亢道:“谁都知道,皇上的真正身份,是淳羌的前王子,一个外族人,怎么能够做我大奚的君主?”

“放肆!”江晚鱼厉声高喝:“皇上是先帝的亲生子,根本不是什么淳羌的前王子,尹尚书如此胡言乱语,诋毁君王,可是灭九族的大罪!”

尹尚书好像有靠山,一点也不惧怕,“证据确凿,无需争辩。”

“你所说的证据,是武宣王的一面之词吧。”看起来,慕容怀卿的心腹还真不少。

“武宣王的话自然算不得证据,但皇上异色的瞳眸,却可以说明一切!”

“好笑,只凭借瞳眸的颜色,就能判定皇上的身份了吗?”

“这只是其一,武宣王说过,当初偷换婴儿的嬷嬷,就在当初静妃娘娘生产的那座尼姑庵出家,找人前来一问,一切自见分晓。”

江晚鱼顿觉不妙,这尹尚书如此信誓旦旦,难道真有什么把柄落他手上了?

正自思量,罗暮突然站出,道:“尹尚书说的这个嬷嬷,现在就在殿外,不妨宣她进殿,真相如何,一问便知。”

尹尚书一愣,神色显得有些慌乱:“下官怎知右相大人找来的,不是你事先安排好的自己人?”

罗暮道:“这位师太手里有尚书你的亲笔信函,应该不会错吧?说起来,本相和你一样,都很想弄清皇上的真实身份。”

尹尚书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当真是精彩极了。

江晚鱼不知什么嬷嬷,但罗暮却是最清楚的,当初就是他带人秘密前去尼姑庵,暗中查访真相,所以对一切都了如指掌。

不多时,一名穿着缁衣的尼姑,缓步走入殿中。

那尼姑见了尹尚书,先捧上信函,道了声问候,在尹尚书愤怒惊诧的注视下,转向上首的江晚鱼。

最简单的一问一答,江晚鱼代替所有人,把他们心里的怀疑全部问了一遍,最终得到的结论是,静妃当初根本没有偷换婴儿。

一个是养尊处优的娘娘,一个是颠沛流离的淳羌王后,怎么可能静妃生下孱弱的孩子,而吃不饱穿不暖的淳羌王后,却能诞下健康的婴孩?很简单的道理,大家仔细一想,立马觉得江晚鱼说的才是对的。

尹尚书于是哑口无言,只有干瞪眼的份,这时中书令站了出来,那天号召群臣进宫讨说法,不但没能成功打压江晚鱼,还被她反将了一军,这口气他始终咽不下。

“皇上的确是先皇的亲子,这一点,谁也不能否认,但皇后娘娘,您要如何证明,大皇子是皇上的亲生骨肉呢?”

江晚鱼面上冷笑,心中却怒火滔天,这帮混账,先是拿奚成壁的身世说事,眼看失败了,就把主意打到她的南翼身上。

中书令双手作揖,恭敬的表面下,是阴险的算计,他往前踏了一步,大声道:“为表清白,皇后不如来个滴血验亲,皇上和公主是亲兄妹,如果大皇子真的是皇上的亲生子,那么他的血,毕竟能与公主相融。”

江晚鱼稳稳地立在台阶上,脑中似有什么骤然炸开,浑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冻结。

寒意窜上脑顶,冰凉凉的一激,她顿时明白了。

这是个陷阱,因为慕容怀卿知道,南翼必定是奚成壁的孩子,可奚成壁与奚兰茉却不是亲兄妹,若是承认了奚成壁的正统皇室身份,那么南翼……

这亲不能验!

是的,不能验,因为这摆明了就是个陷阱,不论结果时什么,她都是惨败的那个。

“这亲不是不能验,只是本宫不想验。”

中书令桀桀怪笑:“皇后娘娘可是心虚了?”

江晚鱼淡淡道:“大皇子是皇上的亲生骨肉,这一点毋庸置疑,本宫为何要验,难道本宫还能不知道自己孩子的父亲是谁?”

“呵呵,那就要看皇后娘娘的意思了,您想让谁当大皇子的父亲,那谁自然就是大皇子的父亲。”

江晚鱼心中憋了一股气,但又不好发作,只冷着声音道:“中书令大人,您身为朝廷二品官员,说话要有根据,你如此诋毁大皇子,到底存何居心?”

中书令不阴不阳道:“下官能有什么居心,要说居心,那也是为大奚的江山,为黎民百姓讨个公道而已。”

“公道?”这些为官者,说起谎话来,还真是游刃有余:“依本宫看,是你自己的私心在作祟吧!”

中书令一脸恰到好处的惊讶:“娘娘此话怎讲?下官一心为民,绝无半点私心。”

“有没有私心,大人自己心里清楚。”如果不是慕容怀卿暗中授意,又怎会有今日这将人逼至绝境的陷阱?

中书令木着一张脸,用公式化的口吻道:“娘娘若想混淆视听,下官劝您还是别白费心机了,今日您必须给在场诸位同僚一个交代,否则……”

“否则如何?”

“否则,下官只好以欺君谋逆之罪,将您送入慎刑司。”

好个一石二鸟的计划,不论自己怎么做,都没有办法脱身而出。

江晚鱼在心底冷笑,不愧是慕容怀卿,他送上的这份大礼,可真是让她“受宠若惊”。

怎么办?如今前进也不是,后退也不是,她有种被置于悬崖峭壁,而四周皆是深渊的感觉,稍有不慎,就会跌个粉身碎骨。

即便心中已是六神无主,面上却不动分毫,还没有走到最后,她不能倒下。

“谋逆?”她踏前一步,目不转睛死死盯着中书令:“中书令难道在为自己请罪?”

“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本宫欺君谋逆,那么,与武宣王这个叛逆之贼暗中勾结的中书令你,是不是更该罪加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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