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节 二位丈夫与二位妻子(之二)(1/2)
1989年,隆冬的一个傍晚,米兰城雪花纷扬,高耸的米兰大教堂泛着冷光,经典的意大利歌剧在古老的街道中回荡。一辆双人马车蹄声得得地驶入米兰大学校园中,转了几个弯后,在一栋圆形建筑前停下。一位中国男士从车上下来,双脚在湿漉漉的铺着地砖的地面上跺了跺脚,仰面望了望依然在飘雪的天空,然后从车上接下一名穿着羽绒服的小女孩,又伸出手去扶着车上的一位女士走到地面上。
戴着礼帽的车夫将车上的行礼逐一放到地上,收了佣金,一扬鞭,蹄声悠扬地消失在古老的建筑后面。从车子消失的方向跑过来两名学生装的男生,用有些别扭的中文询问男士是否是李教授?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两人拿上三人的行礼,将他们送到了圆顶建筑的二楼,将一间房门的钥匙交到了李教授的手上。
两名男生礼貌地辞别后,李教授将钥匙打进了锁孔。房门打开的一刹那,客厅的灯光也亮起来了,围成圆圈的沙发,崭新的家用电器,黑金色的书柜,还有绣着厚厚的地毯,铺着餐巾的大理石圆桌……所有的陈设都十考究,充满了浓郁的米兰风情,就像伦勃郎油画里的客厅沙龙一样,古典,怀旧,高雅,富丽堂皇,怎么说都不为过。
站在门口的两个大人、一个小孩,在那一瞬间被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他们要生活一年的居室。
两个大人是一对夫妻,男士叫李越谱,女士叫沈佛音。小女孩是他们的宝贝女儿李艳。
李越谱是国内一所知名大学的教授。那所大学与米兰大学签订了一份学术交流合约,约定各自选派高级教授到对方学校开展为期一年的教学活动。由于李越谱的研究方向是欧洲古代文物生产工艺流变史,又精通意大利文,学校便选定他作为第一任学术交流骨干远赴米兰。考虑到时间较长,女儿李艳还小,李越谱在征得校方的首肯后,便动员妻子沈佛音、女儿一齐到米兰。
米兰大学位于意大利西北部,是全意最大的综合性高等学府。而且,米兰历史悠久,建城市可追溯到3600多年以前,还是国际时装设计中心。沈佛音对米兰也甚为向往,便辞掉工作,带上女儿,与李越谱一同来到这里。
李越谱和妻子打开行礼,将里面的衣物、日常用具放进衣柜、洗漱间,便牵着女儿的手走出居室,循着校园的路标,来到大学门外的马路上,招了一辆的士,来到米兰著名的paper-moon餐厅。
服务生看他们是亚洲人,给他们推荐了一下菜单。
李越谱给给女儿点了一份面包粉烤牛肉片,给妻子点了一份米兰特色烩饭,给自己点了一份炸乳牛排。三人吃着可口的米兰美食,欣赏着窗外白雪覆盖、充满哥特风情的古典街景,听着深沉高雅的意大利歌剧,喝几口味醇汁甜的本地葡萄酒,一下就喜欢上了这座童话般的城市。
在随之而来的工作中,李越谱用出色的教学成绩赢得了米兰大学教育委员会的高度赞扬,也赢得了学生们的尊敬与爱戴。为了扩大交流成果,米兰校方在征得李越谱的同意后,向李越谱归属的中国大学申请让李越谱长期留教米兰。考虑到李越谱的研究课题在国内还是一项空白,需要李越谱长期在欧洲实地开展调研工作,中国校方很快便同意了米兰大学教委会的申请。李越谱一家人因此长留米兰,一待就是十五年,直到李艳在这里读完大学。
这一年,李艳20岁。
这一年,一切照常运转,可沈佛音的心里却总感到有一股潜在的危险埋伏在自己身边。这种感觉来自家门口的邮筒。以前,邮筒的钥匙都由沈佛音掌管,拿报纸、取信件、收快递,全由她一手操办,丈夫李越谱从来不过问。可是,从上月开始,李越谱就把钥匙要过去了,并且严肃地警告他不要靠近邮箱,也不要阅读邮箱里的任何信件。
夫妻之间本来是应该没有秘密的。沈佛音跟丈夫开玩笑,你做间谍当特工啊,神秘兮兮的。
李越谱笑笑,没有回答她。过了几天,他感觉沈佛音对这件事充满好奇心,试图越过那条红线,便又趁女儿不在的时候,阴沉着脸告诉沈佛音,不能靠近邮筒,更不能阅读里面的信件。
沈佛音确曾想过去看看那个邮筒里到底装着什么古怪的东西,听李越谱这么一强调,有点儿被吓倒了,问李越谱出了什么事儿?
李越谱紧张地向门口和窗户上看了看,说,有人盯上了他,他不想让沈佛音出事,要她照顾好女儿。那感觉好像他随时都有可能消失似的。
沈佛音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李越谱压低啜音说:“你别问了。如果我告诉你了,那人不仅会杀了我,还会杀了你。”
沈佛音不解地说,你说的这个人到底是谁?他在恐吓你吗?我们可以报警。
李越谱连忙将手按在沈佛音的嘴上,又看看门窗那边,声若蚊蝇地说:“天啊,你小点声。我们不能报警!”
“为什么不能报警?”沈佛音不得不小点儿声说话。
“警察都怕他。”李越谱说,“那人简直就是一个恶魔,杀起人来就像一台冰冷的机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一丝人性。他不让我告诉任何人。”
“可是,到底是什么事儿?”沈佛音了解自己的丈夫,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儿,否则他不会这么慌张,“你告诉我。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你知道,我并不是一个长舌妇。兴许,我还能帮助你。”
李越谱嗫嚅了一下嘴唇,又将双唇闭上,脑子里飞快地转动了好几圈,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拉开一条缝,将头伸出去左右查看了一遍。时值傍晚,乌云压在整座城市上空,刚刚洒过水的街道阴冷潮湿,鹅黄色的有轨电车鸣着铃丁丁当当地驶过,寥落的路人竖着高主贩衣领,步履勿勿。
李越谱缩回头,将门关紧,又将厚厚的窗帘拉上。室内立时暗下来,平添了几分诡异。
李越谱将沈佛音拉到自己身边,并膝坐在沙发上,急促而小声地说出了事件的真相。
原来李越谱这些年除了研究欧洲古代文物生产工艺外,一直留心从中国流入欧洲的古代文物。由于他是中国文物界的知名学者,米兰有一家拍卖公司――一家经营近两百年的世界级拍卖公司经常请他从拍品的生产年代、工艺特征、选料上辨识拍品的真假。他发现这其中有很多拍品竟然都标明出自圆明园,而不是标明出让者的姓名。――按照行业里不成文的规定,所有的拍品都要标明上一位持有者的姓名,联系方式,出让价格,以方便竞拍者随时查阅拍品的真伪,维护拍卖市场的诚信与公平。既然这些东西没有标明出让人,就表明它们是拍卖公司自己持有的,更为要命的是这表明这些东西是拍卖公司直接从圆明园里掠夺而来的。
李越谱查了一下这家公司的资料,发现它成立于1836年,一直经营不善,直到1860年才开始蜚声艺术品市场,从1860年到如今,它总是有来自圆明园的艺术品投放到拍卖市场,这些来自圆明园的艺术品全都作为拍卖行的自有拍品高价转让给受让方。由于是自有拍品,这家拍卖公司在拍卖时能够完全操控竞拍价格,所以能一直保持领先同行的拍卖成功率,和高得令人咋舌的超级利润。
由于李越谱任教的米兰大学是国立大学,具有很强的权威性,如果得到他的推荐,在拍品上挂上他的名字,拍品的标价就可以翻三到五倍。为此,这家拍卖公司索性聘任他为首席拍品论证专家,并请他到藏品基地逐一辨识即将投拍的艺术品,并在藏品签上写上他的评语,署上姓名,承诺每拍出一件,就给他5%的分成。
5%的分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完全可以用亿来计算,对每个人都充满**,同样也让李越谱感到兴奋。但是,他更感关心的是那些东西是不是都来自中国。
当李越谱进入这家拍卖行的藏品基地大门的那一刹那,他完全被惊呆了,那简直就是一座再造的地下城,里面有被无数个被木板分割成的方格子,每个方格子中都堆满了来自中国的文物,瓷器,银器,青铜器,金器,玉器,字画,大理石雕……一眼望不到边,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怎么会有这么多中国艺术品?他惊愕地询问拍卖行的随行人员。
随行人员说,我们这家拍卖行是一家家族公司,在178年前就成立了,法人是一对家境贫苦的兄弟,由于没有家底子,没有自有拍品,公司经营一直不温不火,后来兄弟两人听说可以从中国得到很多便宜的文物,便组织了一支20人的采购队伍,于1860年乘海轮去到中国北京,正赶上英法军队焚毁圆明园。于是,两人率领这支队伍在混乱中多次进入圆明园搜罗文物,然后直接运送到天津上海轮运回意大利。
也许是因为李越谱带米兰口音的意大利语说得很地道,那位随行人员没有注意到他是一位中国人,竟然跟他饶有兴致地聊起这个拍卖家族的发家史,还将“抢劫”偷换概念说成“搜罗”。
李越谱一边听那位意大利人夸夸其谈,一边浑身颤栗,热血上涌。
就像每个有良知的中国人一样,他对来自祖国的东西充满特殊的感情。当看到一个异国他乡的地下城里竟然窝藏着如此多的华夏瑰宝时,他感到万般震惊,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而后心里涌起一股透骨虐心的耻辱感,还有一股对强盗行径的无比愤怒。
他利用夜间的时间,给所有文物列了个清单。――他在地下城里工作时,身边始终跟着两名壮如公牛、腰别手枪的保安人员,不允许他在里面拍照,当然也更不能写笔记。只能是空手而入,空手而出。他是利用自己的记忆完成这个清单的。清单采用16开纸写成,厚达20公分,可以编成一本长达800页的大簿头。
为了完成拍卖行下达的任务,他在那座地下城里足足呆了两个月。他在保安的监视下,给所有的文物都写下了鉴宝签,署下了自己的名字。一想到老祖宗的东西经过自己的推荐后会再次被转让,不知道流落何方,他心里涌起强烈的负罪感。这种负罪感终于催生他做出一件傻事。
事情发生在最后一天。当他写完最后一件藏品的鉴定签后,他发现有一位保安人员走出地下城上卫生间去了。于是,他向剩下的这名保安人员要了一杯咖啡。当保安转身走向门口的咖啡桶时。他将一幅尺余见方的古画塞进了自己的裤兜。古画上面有一位面目清秀的白衣女子,倚着一方石碑、远处是月牙般的湖泊。女子明眸皓齿,唇角轻启,似乎在笑,再仔细一看却又没笑,过一会再看她又像在哭,可等你定睛来瞧,她又像在笑,那种表情比蒙娜丽莎的微笑更让人捉摸不透,更诡异。尤其是那逶迤的湖岸,荒草倒伏,劲风刮树,再配上密布的阴云,让整个画面溢出一股阴风,好像来自地府。但是,在湖水中,却令人意外地游弋着十数只野鸟。而且,这种野鸟很独特,拉丁文名叫baptornis,中文名叫潜水鸟,胸灰背黑,黄喙曲颈,能长时间钻进水里捕鱼,而且它们游水时通常都会聚在一起,可这十几只却零零落落地散放在湖面上,各不相干,教人十分费解。更让人费解的是这种鸟只有说拉丁文语系的地区有,而且只在白纪出现在地球上,早已绝迹。而这幅古画上的女子分明是亚洲人种,是一个中国人,这两者怎么会出现在同一幅画上呢?研究古代文物生产工艺的李越谱发现,那些湖面上的野鸟的画工技法与画中女子的不同,显然是后人添上去的。
这幅画保存在一幅绢帛上,形制完好,是殷商中晚期的作品,对研究殷商时期人们的生活、着装习惯、编织工艺、手工业水平具有十分重大的意义,价值连城,为什么要画蛇添足地添上这些6500万年前就已经绝迹的动物呢?难道作画之人要通过它们告诉后人一个什么秘密吗?
李越谱数了数潜水鸟的数量,刚好十四只,想起中国古代星相天龙座也刚好是十四颗星,再在大脑中将相邻的两只潜水鸟连线,恰好组成一幅天龙腾空起的图案。他顺着天龙的走势,进一步发现天龙的头部,也就是连线顶端的方格里,隐隐的有萤光闪烁,用手指一摸,发现手指上粘了一层细细的银粉。他蓦然明白,作画的人是在利用天龙图告诉看画人这是个方位图,暗中指示天龙嘴里有个什么东西?
李越谱对这幅图百思不得其解,便决定将这幅图顺手牵羊带出去,加以研究。这种感觉就像一个喜欢读书的人到书店里偷书一样。而且,李越谱还理直气壮地认为,这个东西本来就是中国人的,只不过别人也是用非法手段得到了它,他又用非法手段夺了回来。
李越谱没有将这幅诡异的古画带回家,而是放在了学校办公室的抽屉里。它太诡异了,他害怕它给家里带来不吉利。
这个女子是谁?
这幅画的背景在哪里?
只有找到这个女子的身世,才能找到这个女子站立的这个地方。李越谱将这幅画放到自己的得意门生左焰手里,让他查一查这个女子的身份,用google地图找一找相似的地形,都没有满意的结果。李越谱还将自己的其他学生也招进自己办公室共同研究这幅古画的秘密,也没有找到丝毫线索。
到第三天深夜,他睡在床上,手机突然响起,一丝不祥的感觉掠过他的脑海。他从床头拿起手机,发现是拍卖行打来的。他忐忑不安地接通电话,是拍卖行的经理,说从监控录像里看见他往手里塞了一件东西,要他马上归还。
李越谱知道瞒不过去,便谎称自己是为了研究这幅古画才带在身边的,次日一早就归还给公司。
当天晚上,李越谱起身,将中国留学生左焰招进学校办公室,连夜分析古画里面隐藏的秘密,竟然发现天龙头部的银粉竟然是不是银粉,而是锡粉。古人喜欢用通假字,常以锡代玺字,而龙则代表皇帝,结合起来就帝玺两个字。在中国,公认的帝玺只有秦始皇的“传国玉玺”,那上面由有李斯书写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其中的“天”字正好是与天龙星座的天相同。原来,作画人是告诉读画者那件失踪了的“千古奇宝”、文物之王藏在这样一个湖底。
但是,李越谱不甘心将古画归还给拍卖公司那帮强盗,便连夜赶制了一幅逼真的膺品,在第二天交给拍卖行,拍卖行也再未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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