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妻儿相认(2/2)
燕立在一旁看着二人声泪俱下,不期这残疾人竟是自己久盼的父亲,见他形貌丑陋,不富不贵,一时竟手足无措。
母亲招手让他到自己的身前,让他唤爹。
燕尚未缓过气来,生硬又怯怯地唤了一声:“爹。”
左烈拉住燕的手,越发觉得他长相俊美,英姿勃勃,跟自己年轻时一模一样,心里万般欢喜。
一家三口相认,悲喜交集。左烈问及婉儿成为城主之事,那婉儿便将自己如何遇着祖甲,又如何从邻家兄弟左杰那里得知左烈委身贼首祖甲、身陷囹圄,又如何为救左烈听从左杰的计划接近祖甲,暗派黑幕军截杀迎甲军,又如何矫称祖甲投敌,向全城颁布格杀令等等和共说了一遍。
左烈又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拣紧要的一一说给婉儿母子。那母子二人才知那表面仁义道德的商王祖庚实为诬陷祖甲,是幕后主谋,而那邻家兄弟左杰实为祖庚的走狗。为完成祖庚交给他的不可告人的任务,左杰在战场上砍掉了左烈的一只手臂,用这只断臂向婉儿制造了左烈被投敌下狱的假象,又利用祖甲对婉儿的爱慕,让婉儿接近祖甲,达到监视祖甲的目的。
左烈若有所思地道:“那祖庚明里张扬手足亲情,派兵迎接祖甲北归,暗里却派杀手铲除祖甲,阴谋阳计真教人防不胜防。而我自己却成了祖庚阳谋里的一颗棋子。因为这一着棋只准失败不准成功,所以才选派了我这样一个不中用的残将前来迎接祖甲。那一夜我若不是偷偷潜回盘龙城,躲在暗处,恐怕也已遭了左杰的毒手。那商王原本料定左烈率领的最后一支迎甲军在黑幕军手里必然全军覆没,只要让左杰放出祖甲投敌的讯息蛊惑人心,令婉儿向全城发出格杀令,祖甲也就必死无疑。”
婉儿愤然道:“没错,那祖庚以为这整个计划看上去天衣无缝,却谁知你半夜出营探家,侥幸逃得性命,让他整个计划露出破绽。只是我们还须小心那祖庚后面还藏着什么阴招。”
一言至此,左烈想起怀中尚有一枚祖庚亲授的蜡丸,心说这蜡丸中必定有诈,便从怀中取出,欲看个究竟。
婉儿与燕见他手中拿着一个拇指大小的银白小球,因问是何物。
左烈告知这是祖庚亲授的信件,要他见祖甲时交给祖甲。
婉儿抚掌道:“祖庚为人机巧奸诈,这蜡丸中只怕藏着对我们不利的言语。”
燕道:“是了,且先打开看看里面是啥东西?”伸手到烈手上取过来,举掌便拍。
左烈急忙举手止道:“燕儿不可。”
燕道:“有何不可?”
左烈道:“我为祖庚之臣,岂能僭越君臣之义。”
燕笑道:“爹爹糊涂,我们这一家子几乎尽毁在这奸王手里,爹爹还谈何君臣大义。”
婉儿点头道:“燕儿说得极是。就先打开看个明白。”
左烈正色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自古以来,哪朝哪代的臣子不是君王手上的一粒棋子。祖庚为达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的确阴险歹毒,罪该万死。但我左烈既为人臣,断不能不顾臣子节操,贻笑后人。”劈手便从燕儿手中夺过蜡丸重新放入怀中。
婉儿听他义正辞严,一时无语。
燕却颇不以为然,冷笑道:“这就是了,爹爹为了这君臣大义,断手断脚不算,还抛妻弃子,长年有家不归。”
婉儿听儿子言语不敬,忙止道:“燕儿住口,不可对爹爹无礼。”那燕儿本欲多说几句泄泄心头的火气,听母亲呵斥,强忍性子噤声不语,鼻子里仍然发出一声冷哼。
左烈长叹一声道:“燕儿说的极是,为父一生为那功名利禄杀伐疆场,弄得一身残疾,又害得你们母子孤苦无依,如今回想起来,倒不如守着这点家业,种几亩薄田,放马南山,来得痛快。”言语中俱是悔恨。
婉儿道:“如今祖甲困在那城门之下也不知是死是活。”
燕儿忍不住道:“王室中人,关我何事。”
左烈肃色道:“那祖甲赡养你母子多年,乃我家的恩人,燕儿岂可说出这样的话。”言语间不无责怪。说完即请母子二人下山到城中去解救祖甲。
三人到了院子山脚下。那些在山脚下草地上喂马的甲兵见她母子上山时只有两人,下山时身边却跟着这一个瘸子,直觉有些蹊跷,却又不好相问。
婉儿令一甲兵让出马匹给烈骑了,率众人打马入城,来到东城门下,将城上弓箭手尽数撤走,又令人打开城门,见那城门洞中横七竖八地横着十几个人,城门口下有一群乌鸦、几只山鹰在啄食尸体,有五六具尸体已然被啄食得只剩下白惨惨的骨架,地面上、草丛中溅满血星肉沫。一阵阴风吹来,夹着腐尸恶臭拂到众人脸上,令人作呕。
左烈上前驱走那帮噬人的**,回身见高高吊起的城门下方有一人倚墙而坐,乱发披肩,衣衫破碎,满身血污,双手紧抱胸前,双腿裸裎在寒风中抖抖索索,显得十分虚弱。上前撩开那一篷乱发露出他的面颊,见他口中紧咬着一方布团,正是前日夜里自己包馍馍的布包袱,再细看他狮鼻方口、宽额浓眉正是祖甲本人,唤了一声,毫无回音,见他双目紧闭,忙以手指抚其腕脉,觉得隐然还有脉象,即唤人送来一碗热汤,撬开牙齿送入他口中,又令士兵以手揉搓他手足。如此过了良久,祖甲才缓缓睁开双眼。
左烈见他醒转,心头压着的巨石方才落下,命人在早已备好的马车中垫上厚褥,将祖甲抬到上面躺下,又给他盖上厚褥,自己则去查看那些横在门洞里的亲兵还有无活口。
这边,婉儿教子燕送来热粥,坐到那黄盖马车上,一勺一勺地喂祖甲。
那祖甲见到婉儿就在眼前,直当是在梦中,欲启齿问她,却使不上半分力气,只有两颗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婉儿见他双目深眍,颧骨高起,形销骨立,不免生出满怀愧疚,心说幸好孩子他爹及时现身,否则自己心中这一世也难得安宁。
就在这时,城门外嘣地响了一声,一支响箭破空而来,因婉儿正自走神,又并无一分武功,无法躲闪。旁边立有一名士兵,纵身上前挡着那箭。谁知那箭劲力奇大,噗一声射中那士兵腰间,竟将他腰间的甲衣射得对穿。那士兵当即仆地不起。
婉儿娇呼一声,其声未落,第二支箭又到,噗地插在婉儿胸前,婉儿仰面跌下马车。
旁立的燕儿连忙拔剑手中,跃身城门外,望见一个背影骑着一匹快马急急忙忙跑过护城河上的吊桥,向林中逃去,便纵身上马向那背影追去。
那人打马奔至林下,弃马奔入林中。
燕儿策马赶到林下,见那背影转入一堆巨岩后便不见了,便跳到马背上,双腿用力跃上巨岩,那岩后却未见有人影,抬眼见那人已经弹丸般跳至林中一片坡地上,如果凭借脚力定然追赶不上,转见巨岩旁有颗绿松,干直枝茂,粗如人腿,便纵身跳上绿松树梢。
那绿松甚是柔韧有力,甩头一弹,将燕儿弹出数丈。燕儿即将落身时又抓住一颗劲松,借力一弹,如此弹跃数次,恰好到得那人头上,便在空中一拧腰,头面朝下望着那人劈空一剑。
那人未料及头顶有人,顶门心被刺中,顿时脑浆迸出,扑倒在草丛中。
燕儿双脚落地,翻过那人身子,见正是奸邻左杰,摸他鼻息,毫无呼吸,显然已死去。因担心母亲伤势,燕儿不待细想,返身出林,上马飞奔入城中。
燕儿奔至城门下,看见祖甲无力的卧在车中,父亲倚着车轮坐在地上,将母亲搂在怀中号哭,心里格登一响,丢掉铜剑,跌跌撞撞奔到车前,双膝抢地跪倒地上,伸手探试母亲鼻端,已经没有丝毫气息,遂伏身母亲怀中放声大哭。
这少年在一天中历经生死悲欢,一口气未跟上,瞬时便晕了过去。
左烈见爱子呼吸急促,知他只是一时晕厥,便放下那母子二人,立起身来,自身上取出王符,向众将士言明身份,戳穿毁谤祖甲投敌的谣言,并向卧于车中的祖甲伏地叩首,高呼:“恭迎新王北归!”
众将士听他唤祖甲为新王,虽觉事出突然,但皆知效忠王室乃将兵之根本,也只好伏地齐声称王。
左烈见众将皆应声称祖甲为王,直觉千斤重担悉数卸下。
转见妻儿伏身地上,想起自己一生于国于民忠心耿耿,却落得家破人亡,不由地仰天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