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东方须臾(1/2)
海上生明月,蓬莱港没了白日的喧嚣,宁谧安静,一叶渔舟随着海浪飘摇,仿若摇篮中安睡的婴孩,而不远处驿站却被一种诡谲的气氛所笼罩。
究竟是谁趁着自己被安息香迷晕,将女巫医勒杀,缉凶的重点自然是在此其间出入客房之人。客栈一层是酒家和掌柜的柜台,所有客房均在二层,故而要至客房,需得经过店家的柜台。但店家与小二皆说未看到可疑之人,武侯亦未找到利用钩锁攀爬入侵二层的痕迹,那么也就是说,嫌疑人应当就在宿在客房的这一众住客之中。
得知这一消息,恐惧的情绪在众人心头蔓延,亦有一种嗜血般的亢奋,只因这群人中隐藏着一个杀人凶手,或许是那强辩自己无辜的小白脸,抑或是旁人,总之,在武侯并未将任何人绑了的此刻,任何人都可能是凶手,任何人亦有可能毙命。
夜已深了,查案仍在继续。眼看物证不足,须得从人证入手,法曹便命驿馆提前关门歇业,将一楼的大堂清场,而后令所有当日宿在驿馆的人集中到大堂挨个问话。
首先受审的是薛至柔。由于女巫医被勒死时她就在房中酣睡,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也是她,故而她自然是第一嫌疑人。也因此,众人看她的眼光带着前所未有的怀疑与惧怕。但薛至柔知道自己不是凶手,面无表情地迎接众人狐疑的目光,甚至坦然回以凝视,孙道玄这副皮相本就显得冷傲绝尘,瞬间令那些打量她的人怯怯挪开了视线。
“你名镜玄?与那女巫医是否相识?为何会去她的房间?可是你将那女巫医勒死的?快从实招来!”法曹十分严厉地诘问道。
薛至柔抬眼,语气十分平缓,与法曹对比鲜明:“我与老道长和那几位新罗道士一行前天傍晚才刚到蓬莱,与这女巫医并不相识。昨日我因食海味坏了肚子,呕吐不止,众人便将我送至这女巫医处医治。今天一早,老道长与誉天告诉我今日还要来医治一番,让我酉正时刻到女巫医房间去,我便去了。到了之后,女巫医拿出安息香点上,过了三刻,我已睡得不省人事。醒来之后天已全黑,我发现女巫医被勒死在我面前,吓得大叫一声,将老道长引了过来。这便是所有经过。”
“镜玄所说,尽皆是事实。我等自洛阳赶来,打算往新罗去,这几日海上风大,我等只得宿在这驿馆,等待有船将我们送往三山浦。”说罢,道长拿出了几人的度牒交给法曹审阅,其中也包括薛至柔的。
老道长与叶法善有数十年的交情,此一番变故之前,叶法善将孙道玄托付,在老道长看来犹如托孤,便是死也不能辜负老友的信任。故而此时此刻老道长十分焦灼,生恐节外生枝,努力地替其辩白。
那法曹见度牒记载无误,叹了口气,似是抱怨案子没有自己想象般简单,问话的语气稍稍缓和了几分:“你确定是酉正时分去找的女巫医吗?又为何如此肯定你是三刻之后睡去的?”
“我的客房十分临近后院的滴漏报时处,彼时我是听到报时员喊了‘酉正’后才去房间找她的。过去之后,女巫医为了控制给我上安息香的时间,在房中点了刻香。我临到睡前曾瞟了那刻香一眼,见燃掉了三刻左右,其间我并未感觉有任何异常,也没有其他人来找过女巫医,故而可以肯定,直至酉正三刻她仍未遇害。”
“这安息香真有如此效力?速速找人测试。莫是你假装熟睡,再趁女巫医不备,将其勒死。”法曹仍不甘心道。
薛至柔嗤笑一声:“若是如此,我为何不在杀人后赶紧逃亡,离开这是非之地?把人杀了,还待在这房里不动,等着你们来捉我吗?”
法曹一时语塞,眼下虽对她说的话半信半疑,也只能先按下不表。不知为何,这少年给人的感觉非常复杂。他非常的俊美,但却有几分邪魅之气,加之腰间跨着的那张人皮面具,让人不禁想起传说中以出众样貌迷惑路人的魅鬼。可他的目光又是异常澄澈,语气十分坚定,给人一种亦正亦邪捉摸不透之感。
接下来受审的则是那听到薛至柔尖叫声赶来的老道长。道长年事已高,身体亦已佝偻,不曾随那一众新罗道士外出,一直在房中打坐。虽无人证,但法曹看了看他那骨瘦如柴的手腕,想要勒死一个成年女子而不被对方反击怕是很难,加之与女巫医并不相熟,便没再为难他。
其后被审问的便是与薛至柔同行的誉天等一众新罗道士,众人之中唯有誉天会说大唐官话,故而由他来代表这些新罗道士接受讯问。
“诚如老道长与镜玄所言,我等才来这蓬莱两日,与那女巫医并不相熟。镜玄因吃海味坏了肚子,故而我等将他送往女巫医处医治。今日我们约好了酉正在海边集市碰面,一道游览,其间并未再回驿馆。故而酉正时分,我等均在海边集市。此事不光我们几人,包括那集市上的摊贩皆可作证。”
“你们一直都在一起吗?中间是否有人半途离开后再返回?”那法曹问道。
“没有,我们一直在一起。直到人定时分回驿馆,我们才知道那女巫医出事了。”
誉天身后,几名新罗道士点头如捣蒜,不知是能听懂誉天的话,还是他们对这凶案避之唯恐不及。薛至柔陷入了沉思:若真如此,则誉天等人不可能是杀害女巫医的真凶。
最后受审的则是向巫医要冰糖与山楂的那对母子,昨日那老妇人态度颇为嚣张,如今看来不过是色厉内荏,在得知那巫医死讯的那一刻,她便吓得面色蜡黄,就连她的儿子也未比她强到哪里去,不到三十岁的汉子有七尺余高,亦是吓得话也说不清了。法曹问了许久,才听懂他两人说下午出去了,人定时方归。法曹还当场与当值的店小二对质,说是自酉正至事发时,确实没有其他人从外面回到二楼客房。
随后,方才奉命赶去试药的武侯长来报,他们分别在不同房间对两名武侯使用了熏香,结果皆陷入了深度睡眠,扇脸都难以唤醒。薛至柔的嫌疑稍减了两分,但她明白,这不足以令她脱罪,更何况,竟有人敢当着她的面杀害一个无辜的女子,她若不将凶嫌绳之于法,还当什么法探?
短短一刻钟的时间,想要勒死一个成年人并不容易,但这巫医身上并无其他外伤,只有脖颈一处致命勒痕,并不存在将其击倒、击昏再勒死的可能。
难道……凶手与女巫医不单相识,甚至是她相当信赖之人?薛至柔如是想着,目光掠过等候法曹问话的众人,俱是那日女巫医与那老妇人冲突时在场之人,未见有哪一位与她相熟,仿佛都是那日才认识。
法曹揉了揉眉心,似是有些疲惫了。这小小的县城虽热闹,平素里案件多以打架斗殴为主,纵便有凶杀,也很少有如此邪门的。若这些供词都是真的,那就相当于只有那年过七十的老道长与他眼前这腰间别着人皮面具的邪魅小子有作案可能。法曹的目光在薛至柔和那老道长之间来回逡巡,最终仍是锁定在了薛至柔身上。
“来人呐,把这带着瘆人面具的小子给我带走,先打他二十大棍,看他说不说真话!”
话音刚落,武侯们便要上前拿薛至柔,但见她连连后退道:“哎!你们做什么?我被那安息香迷晕,根本没有杀人的可能,你们难道想要屈打成招吗?”
老道长也急忙上前欲阻止道:“法曹且慢,镜玄他与这女巫医并不相识,也无冤无仇,还承蒙她医治照顾,怎么可能杀人?这定然是有人刻意设局陷害。”
那几个武侯丝毫不听薛至柔与老道士的话,上前一把扳住了她,以避免她反抗。在他们身后,那法曹幽幽地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蓬莱县里已有多年未出过命案,今朝这一件已足够令人头疼。查案自有查案的章法,打你板子也只是照章办事。况且,如今只有你与这老道士有作案的可能,不打你,难道让我们去打他吗?”
薛至柔在京洛两地破过许多悬案,未想到地方上办案竟是如此敷衍了事。这些官员显然并不关心谁究竟才是杀人的真凶,只希望事态一早得到平息,凶手伏法,才好向县令交代。反正,县令日理万机,自然没有功夫去管这其中的细节,究竟是逮住了真凶,还是冤枉了好人,只要事情就此平息,于他们而言并没有什么不同。
薛至柔哂笑一声,双眼一瞪:“要打你便打,但纵便你打死我,我也绝不会认没犯过的罪行。待他日真相水落石出,你打死无辜的消息传遍登州府,再看看你们县令作何反应。”
这等威胁的话语法曹没少听过,但这少年的神情与其他人不同,透着一种旁人没有的决绝,仿佛就算身堕阿鼻地狱也要带着旁人陪葬。法曹不禁眉心一跳,心底泛起了几丝嘀咕。
就在这时,负责验尸的仵作走了进来,对法曹叉手一礼道:“尸体指缝中的东西验出来了,是山楂屑。此外,下官还找来了一些在一楼大堂用饭的客人,有人目击那老妇的儿子戌时前后曾经回来过又走了,彼时那店小二曾短暂与客人闲话,并未盯着。”
薛至柔一怔,她记得很清楚,在她走进房间时,曾盯着女巫医拨弄银针的手,十指的指缝都非常干净,怎会有山楂屑呢?
这样想着,薛至柔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在场所有人的双手,突然在一个人的手上,看到了一处像是被人用力掐过的血痕。薛至柔正要看这是谁的手,那双手的主人似是有所察觉,立刻将手收回了袖笼之中。
薛至柔看向那袖笼的主人,但见那人正与旁边的人侃侃而谈,面色如常,似是什么都未发生一样。薛至柔大感意外,随即陷入了深深的疑问之中。
方才仵作那一番话后,现场的气氛登时反转。原本针对薛至柔的敌意,霎时都变做对店小二的无语,以及对那一对母子的提防。可当众人想要从人群中找出那对母子时,却发现那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竟然已经不见了。
法曹百般疑惑之际,一武侯来报:“那老妇方才带着她儿子,说去后院讨一副碗筷,结果现在人不知道何处去了!”
闻听此言,法曹便不再纠缠薛至柔,立即命众把守的武侯倾巢而出,去捉拿那老妇母子。
其他人等得以暂时散了,唯有薛至柔呆立原地。
她知道,那老妇的儿子并不是真凶,真凶另有其人。可这个人究竟是如何在不留下任何痕迹也没被任何人看到的情况下,凭空出现在驿站里的?难不成此人不仅会分身术,还能飞檐走壁吗?
待众人离去后,薛至柔也拖着沉重的脚步上了楼,才要回房时,恰好迎面碰到了誉天。看到薛至柔,他欣然而笑:“还好法曹未再怀疑你,否则你可是要被当众脱裤打板子了。”
薛至柔本未细想,誉天这话倒是实打实的让薛至柔产生了不该有的画面,她尴尬笑了两声,见誉天手提着桶,背上还搭着一条拭身用的巾帛,便问道:“你可是要去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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