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久别归故里(2/2)
两盏防风灯“噗”一声相继熄灭,大厅内更加阴暗。东边的窗户被风吹得哗哗乱响,马儿在马厩里“驭驭”地鸣着,踢着蹄儿。
崔少侠回到马车上却殊无睡意。
五年了,他终于回来了,不知家里变得怎么样?又是一个冬天,大雪也要下了,想起以前,就像是昨天,又好像过了很久很久,而他也终于是错过了那个约定,辜负了奶奶的期望。
他掀起窗帘,冷风灌了进来,带着一丝丝雪花。
下雪了!这是一个没有半点光亮的夜!外面有人走动的细微声音。
“公子?”
“公子,在吗?”
弱弱的声音在外响起,车帘被掀开,一个脑袋凑了进来,有着淡淡的香味。虽然视线黑暗,但他知道这是那个小姐。
“我…我们有点害怕,想在你…这里凑凑,可以么?”
“嗯!”
雪,下得很大,像是一团团棉花掉下来似的。天地之间一片银装素裹,落叶树的最后几张树叶也全掉光了,尽举着光秃秃的树杈。
风停了,乌云厚厚地堆积在天空,天地之间一片苍茫。
人们都还在沉睡之中,一切都很静,只有雪花落下的簌簌声。
呼吸着清冷的空气,崔少侠站在雪地上回头看了客栈一眼。经昨晚一役,那些贼人应该不会来了,此去梁州城虽然还有大半路程,但应该是安全的,而他再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他转身,消失在茂密的树林中。
半个月后,傍晚,牛家村村头。
一路赶来,雪停了,又下了。风雪满天,纷纷扬扬迷了视线,像是有仙女在散花,可惜,只见雪花不见仙女。
远处的小村庄宁静安详地沉浸在冬天的风雪里,几缕炊烟缓缓升起,与雪花一混几不可见。
身上的衣衫更加破烂,赤条条,勉强能遮住几处地方,赤着的一双大脚满是污泥。谁道他未到二十岁,满面风霜,一脸憔悴,那把长剑被他不知从哪里寻来的粗布条厚厚裹着背在身后。
雪花落在他的头发上、长长的睫毛上,左肩挂着的包袱脏成灰色,几块雪花沾在上面显得邋遢丑陋。
这是一个乞丐!
五年了,一路风尘,终于又回来了,看着那些雪花,他知道自己迟到了四年多,那年秋天的约定他终是不能赴。不知奶奶与真真现在过得如何,是否会责怪自己?他感到庆幸,却又突然害怕起来。他怔怔地看着小村子,一动不动,像是个雕像似的,双眼炯炯有神,浑身一阵阵颤抖。
他迈开了脚步,却又突然止住,他端详着自身,愣了愣,皱起眉头。这一路走来,不曾留意,此刻如何去寻一套好的衣衫?他捧起积雪用力抹了把脸,将脸上的污垢洗干净,一边拍打着长发上的积雪,衣服上的灰尘,一边向村里走去。
远远的,隐隐有一阵喇叭唢呐声自村里传出来,渐渐清晰。崔少侠一愣,停下了脚步。一队人马迎头走了出来,排前的白幡高挂于细竹之上,刺人双眼。
崔少侠心头一震,有人死了?
唢呐声声,哭声阵阵,纸钱于雪花中纷飞。二十几个人排成一队护着一口大红棺材缓缓向前走来。这是要抬去安葬了。
春兰的父亲与叔叔走在大红棺柩前,手里捧着的一块牌子上写着:故祖公牛府公讳阳之灵位!
是春兰的曾祖父!他放下心来扫了一眼,没看到春兰,村里的规矩,出嫁的女子是不能回娘家送终的。看来春兰出嫁了!
崔少侠静静地看着出殡队伍远去,那些人经过他身边,犹如未觉。几个半大的孩子站在村头大树下怔怔地看了一会,开始玩起积雪。崔少侠走过去,那几个孩子全都站了起来,睁着天真无邪的双眼,注视着这个陌生人。
崔少侠心里一阵温暖,走到一个小孩面前,摸着他的小脑袋,又蹲了下去,语气放柔了些。“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怔怔地看着他,没有说话,脸蛋冻得通红,两道鼻涕流出一半,“咻”一声又被他吸了回去。他舔着上嘴唇残余的鼻涕回头看着身后的玩伴,他们都在缓缓后退。
“孩子,不用怕!你家在哪里?叔叔带你回家好不好?”
那些孩子全都跑了,其中一个摔在地上,连忙又爬起。崔少侠眼前的这个却开始哭了起来。
“啊,妈妈…”
崔少侠一愣,放开了他,这个孩子缓缓退了两步也跑了。那些孩子便远远靠着墙根、树下看着他,他走过去,他们便也跑,只在不远处看着。
“阿良,吃饭喽!”
一个身穿海蓝色粗布棉袄的年轻女子寻了出来,看到崔少侠一怔。一个孩子跑了过去,抱着女子大腿,一双眼睛却依旧乌溜地盯着这边。那女子崔少侠却不认识,想来是谁家新娶的媳妇。女子轻轻地拍着孩子身上的雪花,站在路边,眼神便如所有的孩子一般,疑惑、好奇。
本该相熟,奈何陌生!崔少侠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也不再搭理这些人,只往自己家走。那些人便远远看着,又有一个妇人寻了出来,也看到了崔少侠。人们都没有说话。
院墙塌了好大一个角,上面长了几株灌木光秃秃的仅剩下枝干;门前、屋顶,所有的地方都积了厚厚的积雪;没有炊烟,没有鸽子,也没有鸡的叫声,门楣上挂了几张蜘蛛网,门上没有贴门神。
门上挂了一把锁,而锁,已经生锈。
崔少侠心中一凉,渐行渐缓,他慌了,浑身开始颤抖。他颤抖着手,轻轻地抚摸着柴门,良久不敢推上一推,也不敢喊上一句。这后面会有什么,是否还会跟以前一样呢?他摸到门锁那里,摩挲了半天,终是缓缓用力一扭,锁断了;他推了推,门纹丝不动;他用力了些,门开了,刮出一层积雪,上面掉下许多尘土。
冷冷清清!毫无烟火气,整个院子都积满了白雪。一个破了一半的小竹篓挂在檐前,随风晃荡,不时发出响声。院里的两棵秋海棠光秃秃,枝丫零乱地伸展着,没半丝生气。风吹起一院积雪,尽数扑在门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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