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满庭芳:琵琶(2/2)
天色渐暗,薛彪寻得一块空地,将承琪放下来:“我去弄些木柴来生火。”等他捡了数十根枯柴回来,看承琪已经沉沉睡去。他脱下自己衣服盖在他身上,在不远处点起了篝火。
坐回他的身边一摸,承琪的身子凉凉的,薛彪把他抱起,用自己的体温去暖他。他的下巴抵着他的额头,喃喃地说:“我不会让你死的。”
承琪已经为他死过一回了。
那是一场残酷的战斗。
薛彪所在的骠骑营在巡逻时,被突如其来的沙尘暴影响,丢失了部分马匹,还有水。
风暴过后,瓦剌兵的骑兵出现在沙丘上,他记不清当时是如何厮杀起来,只记得黄沙飞扬,刀剑碰撞,呼喝声,叫喊声,此起彼伏。他的脸被血糊了,擦了糊,糊了又擦。记不得杀了多少人,他如何杀红了眼。
他的记忆定格在刺眼的刀光之下,没有来得及从敌人的身上拔出刀,他听得身后有兵器砍劈来的声音,转头,只看见刀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他下意识地闭了眼,等待而来的,不是刀锋的冰冷,而是一个温暖的身躯。
等他睁开眼来,却发现周围全是自己人,而他的怀里,却倒着一个背甲被劈开,鲜血直涌的人,敌人已经倒下,但救他的人却也奄奄一息。
他不知道那人是谁,只看到很多人朝这边跑来,大声叫唤着,慌乱着,将他怀里那人抬走。他跟着回了营,军帐中,军医进进出出,四处都是嘈杂的脚步声、呼喊声,他不知所措地站着,所有路过他身边的人都狠狠地瞪他。
他只不过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小兵,但帐中受伤之人,却是贵为王府公子的皇帝宠爱之人。
承琪在军中看到北方的风沙袭来,便向李锐要了人赶往骠骑营的巡逻之地。在戈壁沙漠,最怕遇见沙尘暴,不仅吹散装备,还会让人迷失方向。而长期生活在大漠的瓦剌兵却往往在风暴之后袭击军队。
他带兵赶去,正看到敌我之间的厮杀。在人群中,他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英勇异常,一个人一把刀,连砍带劈撂倒了不少敌人。他指挥士兵冲入敌阵,渐渐占领了上风,而他自己往小兵那边靠近,他想与他并肩作战。
突然间,一个原本躺在地上的瓦剌兵蓦地起身,挥刀向小兵砍去,小兵和他距离太近,眼见躲不过去,承琪飞身扑过去挡在他身前,一阵巨痛,他失去了知觉。
其实他后来挺后悔的,咋不用兵器杀瓦剌兵,而非要去以身挡刀?但当时他根本就没有多想,飞扑是下意识的动作,他只是本能地觉得那个小兵不能死。
大漠的白天热死人,但到了夜晚,又让人冷得瑟瑟发抖。薛彪一直麻木地站着,呆呆地望着军帐,四周的火把点起来了,但里面那人,似乎仍是生死未卜。
他不敢离开,也不敢想象这件事的后果,李锐将军是要赶走他,还是会杀了他?他只是一个孩子,因为逃难和父母走失,在戈壁上走了三天,脱力昏倒在路上。
醒来的时候,他置身在一个帐蓬里,一位浓眉大眼身着盔甲的人见他醒来,笑着问他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为何来这里,他一一答了。找不到父母,他不知如何生存下去。
年轻的将军问他:“你愿不愿意当兵?”
“有饭吃吗?”他怯怯地问。
将军哈哈大笑:“当然有,不过,你要好好练武,多多杀敌,杀得越多,吃得越多。”
就这样,薛彪跟着李锐打仗,他听李锐的话,平时训练时极刻苦,杀敌时极勇敢,深得李锐喜欢,小小年纪,已经成了镖骑营的千户,这是破天荒的提拔。
但今天,他犯了错,不管他愿不愿意,那个从京城来的琪三公子替他挡了刀。
他见过他,李锐身边那个风神俊秀的贵公子,和士兵们一起餐风露宿,也和他们一起血战沙场,但他一直都是远远地望着,他只是一个贫贱的小兵,从来不敢想象和承琪这样的贵公子结交,他远远地望着,就是一种幸福。
但这个贵公子,今天扑在他身上,他的血沾红了薛彪的战袄。当薛彪得知是承琪救了他的时候,他手足无措,心慌意乱。这夜是这样的漫长,如此的寒冷。
“如果可以用自己的死,换回公子的命,我愿意立即去死。”
李锐拍拍薛彪的肩,安慰道:“别说傻话了,你死了也换不回他的命。”
薛彪顿时哭了起来,李锐又道:“琪三死不了,只是伤得很重,真的很重。”他望着薛彪:“能让他拼死相救的人,你还是第一个。”
薛彪哭得更厉害了,李锐皱眉道:“他救你,就是听你哭的吗?再哭,砍了。”
薛彪抽泣着渐渐止了哭,帐中有人出来叫道:“公子醒了。”
两人立即进了帐,见承琪趴在褥上,背部被整个的包住,绷带上渗着血。他侧着头,微闭着眼,嘴唇因失血而暗淡。
李锐一步上前,蹲下身喊着他的名字,他睁开眼看了他一眼,又闭上,轻声问道:“他还好吧?”
薛彪跪下磕头:“琪三公子救命之恩,薛彪没齿难忘,从今往后,彪的命,就是公子的。”
承琪睁眼望着他,缓缓说道:“我不要你的命,你得好好活着,多多杀敌。”
“好好活着,多多杀敌。可是,你也得好好活着,多多杀敌啊。”薛彪抱着昏睡的承琪,在晃动的篝火中,他看到承琪的嘴角淌出了血丝,他伸手帮他擦掉,不一会儿又流了出来。
薛彪慌了,多年前的刀伤已经痊愈,这次看不到他有明显的外伤,那就一定是受了内伤。和他同走的侍卫并未出现,估计已经死在杀手刀下,对方有几个人?武艺有多高强?他受伤有多重?这些他一概不知,他只知道,怀里的这个人,他恐怕要失去了。
六年了,他已经习惯于他们在一起的生活,承琪养伤期间,是他们走得最近的阶段,他每天都去看望他,承琪教他认字,跟他讲历代英雄的故事,他和承琪讲自己的家乡,讲他的理想和抱负。
李锐说按理他应该叫承琪为叔,但承琪却从小喊他大哥,现在,他们三个结为同生共死的异姓兄弟,薛彪每当想到两位兄长,都会激动得心潮澎湃。
后来承琪被皇帝召回了京,他仍经常和薛彪通信,会指出薛彪在信中的错字,也会给他带京城好吃好玩的东西,告诉他做人的道理。薛彪武有李锐的亲自调教,文有承琪的谆谆教导,在军营的两年中,不断立下战功,很快就升任了参将,直到承琪将他秘密调往京城。
承琪让他在莽山保护贤妃和顺王,他没有思索就答应了,只要是承琪让他做的事,他都愿意干,虽然他不愿意离开承琪身边,但总觉得来日方长,他会回到他的身边,可是现在,他害怕这次分别,会成为永别。
他强烈地感觉到,生命在承琪的身上一点一点地流逝。
“神明治病不治命。”承琪的话回响在他耳边,如果是命,为什么非得是这样的命?我薛彪不信命,可我该怎样才能救你的命?
天亮之后,承琪醒了,简单地吃了点干粮,继续往山下走,走不动的时候,薛彪就背他。等到了山下的村子,高沐云他们早就等着,见到他们二人,立即迎了上来,将承琪平躺在床榻之上,薛彪在床前站了很久,才与众人告别,重往山上去。
高三爷见承琪一直昏昏沉沉,心中也急,安排人照顾好他,自己快马去找肖家老四。
肖家老四肖豹,威远镖局四川分局当家。在四川,官府摆不平的事,找肖家,几乎都能摆平。现在承琪伤重动不了身,高三爷只有自己去找肖老四,希望能找到一位良医可以治他。
威远镖局总部远在渝城,一来一回至少五六天,高三爷心中着急,一路急赶,换了三匹马,平时三天的路程,他一天半就赶到了。
肖豹偏偏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