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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夏恐怕是做梦也想不到,朱载江现在正面临着他这一,最大的劫难。而大明京师,甚至说是整个大明,这在他返航的这段时间里,着巨大的改变。
大明经由江夏经营了七年的时间,无论是朝堂还是地方,基本都有江系的人。甚至可以说,江夏的门故吏,早已经遍布整个大明。若论江夏的势力有多大,一句话形容:“一言可使江山易主。”
如今朱载江被苗仁虎替代,大明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改弦易张,轻轻松松地落入到了崔氏父女的掌控之中。
但纵使如此,江夏在大明积威太重,势力盘根错节,相互缠绕。这使得崔氏父女根本就不敢做什么大的动作,怕此时此刻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不过江夏虽然在大明势力很大,但他也不是没有任何弱点。相反,他的弱点十分明显,那就是和朱载江的感情太深。
正如朱载江所说,他视江夏如师,亦如父。朱载江自五岁便是由江夏照顾,教育。一直到今时今日,差不多整整十年光景。
江夏对朱载江的关心,甚至过了对自己亲骨肉的关心。所以不仅仅是朱载江视江夏如父,江夏更是早已经视朱载江为子。
若非如此,江夏又怎么会为了大明的展如此殚精竭虑。又怎么会在掌控天下文武大权以后,却从未动过任何一丝让江山易主的念头。
所以,江夏的弱点就是他的忠臣,他对朱载江的在乎。
为了能够赌,赌江夏愿意放权,让朱载江亲政。所以崔氏父女走了第一步棋,那就是对外宣布崔紫薇有喜的消息。同时昭告天下,册封其为皇后。
作为第一个替朱载江怀子的女人,崔紫薇被册封为皇后也算是理所应当。再加上之前原本朱载江就有意要封崔紫薇为皇后,所以满朝文武无一人反对,也没觉得此事有何不妥。
唯独位居高位多年的杨一清,以及一代大儒王守仁,二人却对此事有些疑问。
宣德楼不远处的一家茶坊里面,同朝为官多年,早已熟稔的杨一清和王守仁坐在一起品着茶。
二人先是谈了一些四五经之类的话题,然后杨一清不着痕迹的转入到了崔紫薇被册封为皇后的这件事上。
杨一清道:“皇上年纪渐长,明君之相逐显。如今已经册立皇后,并且皇后还怀有龙子,恐怕是离皇上亲政之日已经不远了。只是我心中有些不明白,为何皇上会册立崔家之女为后?按理说,皇上若有此意,应该是会等江夏回来商议过后,才定下决议才对。”
王守仁沉默了一下,显然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这才微微点头道:“实不相瞒,我对此事也是十分不解。
我们都知道,因为崔家之子的事,崔政义和江大人已经翻脸,只不过崔政义最后总算是知晓进退,这才没至于和江大人撕破脸。江大人和崔政义的矛盾已经存在,这是不争的事实。皇上如今却趁着江大人离开京师之际,宣布册封崔家之女。这不得不让人觉得,皇上有……”
“飞鸟已尽,欲藏良弓之嫌,对吧?”杨一清见王守仁没有继续说下去,于是替他补了这么一句。
王守仁点了点头,微微叹息一声。
因为这在他们二人看来,都属于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最是无情帝王家,皇上要掌权,要消除江夏在朝中的影响力,这些都是题中应有之意。
杨一清提起茶壶,稳稳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以后,叹声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啊,只是不知江夏愿不愿意还政于皇上。”
“按理说,应该会。我认识的江夏,不是一个贪恋权势之人。”王守仁道。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间杨菁菁已经产子十一天。崔紫薇也封后有了一个月有余。
这一日的坤宁宫中,崔紫薇正在翻看宫中藏的广陵散古谱,新上任的司礼监掌印尔升一路小跑到坤宁宫。
通禀以后,得以见到崔紫薇,尔升脸不红气不喘,一点儿不想跑过的样子。可以看出,这个瘦瘦矮矮,年纪四十上下的老太监,是个身怀武功之人,并且武功还不低。
“何事如此慌张?”崔紫薇淡淡问道。
尔升低声对崔紫薇道:“回禀皇后,他回来了……”
崔紫薇翻琴谱的手立刻抖了一下,脑海中全都是当初江夏在她闺房门口和她四目相对,江夏那锐利无匹的眼神,和君临天下的气势。
崔紫薇下意识地微微吸了口气,然后笑了笑道:“回来了吗?那就好,本宫可是一直在等他呢。本宫真想好好看看,他见到本宫已被封做皇后,会有怎样的表情。”潮湿的房间里面,充满着腐朽和霉臭的味道。朱载江醒来以后,对于这个味道十分不习惯,于是他猛烈地咳嗽了两声。
朱载江睁开眼前,入目的是昏暗的烛火光芒。
“你醒了吗?”声音软糯糯的,好像苏州的吴音小调一般。
这声音朱载江一听就能听出来,是崔紫薇的。他扭头往右边,声音传来的地方看过去。只见崔紫薇正正襟危坐于那里,竟隐隐有了一副要母仪天下的模样。
朱载江大怒,怒吼一声:“贱人,你把朕带到这里来干什么?”吼完,朱载江动了动。这一动,“铛铛铛”的声音立刻响起。朱载江左右看了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脚竟然都被铁镣锁住,拴在了两根大木柱子上面。
朱载江心中一凉,连忙叫了两声:“来人啊!来人!护驾!”
“叫吧,叫吧。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理你的。”崔紫薇淡淡地说道,脸上挂着浓浓的,含蓄的笑意。
她那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立刻让朱载江明白过来,自己无论怎么叫也不会有用的。否则的话,她应该会用布塞住自己的嘴。
朱载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冷眼看着崔紫薇道:“你想干什么?朕最后去的地方是你的瑞祥宫,朕不见了,你难逃干系。马上放开朕,朕念你年幼无知,又怀有龙子,可免你一死。否则的话,你崔家九族,难逃诛灭之厄。”
“喲。皇上都成为阶下囚了,竟然还如此有帝王的气概。这诛灭九族的话,说的可是一点儿不嘴软啊。”
朱载江往左一扭头,只见崔政义正带着一个年轻男子走进屋里来。看见二人,朱载江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惊疑,然后是震惊,然后是恐惧,然后是浓浓的恐惧。
此刻朱载江的神色,看上去好像看到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两个鬼一样。
不,准确的说,现在朱载江的表情,比看见鬼了还要令他恐惧一些。因为他看见他做梦都想不到的一幕,眼前那个和崔政义走在一起的年轻男子,竟然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朱载江嘴唇微微颤抖着,他指着那年轻男子,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来:“你……你们……你们这是准备……准备干什么?”
“马上放开朕,朕念你年幼无知,又怀有龙子,可免你一死。否则的话,你崔家九族,难逃诛灭之厄。”
那年轻男子突然重复了一遍刚才朱载江所说过的话,那声音与朱载江的声音,基本上就是一模一样,甚至于连说话的语气,神情都很近似。
崔政义听完,立刻笑着拍手道:“好!好得很,果然是神乎其技啊。”
朱载江此刻终于到了崩溃的边缘,任他再聪明也好,他也只是一个刚满十五岁没多久的孩子而已。
朱载江大叫一声:“放开朕!放开朕!”
“放开你?”崔紫薇一下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踱步走到朱载江面前道:“放心,我一定会放开你的,但绝不是现在。”
说完,崔紫薇对着年轻男子点了点头。年轻男子从怀中取出一个木盒,打开木盒以后,盒子里面是一条条像蚯蚓一般大小的黑虫。
年轻男子拔出一把尖刀,走到朱载江身前。
朱载江这下彻底崩溃了,他大声叫道:“干什么?你要干什么?你离朕远一点,不然朕一定诛你九族!”
无视朱载江的大吼大叫,最后那年轻男子用刀割开了朱载江那俊俏的脸,然后伸手从木盒中抓了三条黑虫放在朱载江的脸上。
黑虫原本好像是在沉睡当中,但是一闻到血腥味儿,立刻就醒了过来,然后趴在朱载江的脸上,从朱载江俊俏的伤口里面爬了进去。
那撕裂的痛苦,让朱载江惨叫起来。同时那虫入肉以后,给朱载江带来的恐惧感,更加让他有种想一死以求解脱的感觉。
黑虫进入到朱载江体内以后,跟他面容一模一样的年轻男子从怀中取出了半截香点燃。
男子的香放在什么地方,那三条黑虫就会游到朱载江的什么地方。朱载江感觉到,三条黑虫似乎是在啃食自己脸部的骨头。那剧烈的,钻心的疼痛感,让他终于忍受不住昏厥了过去。
看到朱载江昏厥,崔紫薇冷冷一笑。她看向与朱载江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问道:“怎么样?他的容貌大概需要多久才能改变?”
“三天。”男子回答。
崔紫薇点了点头。
崔紫薇道:“这段时间你准备一下,差不多熟悉宫中所有规矩以后,你可能需要上一次早朝。”
“是。”男子恭敬应道。
男子名叫苗仁虎,是苗疆的一名蛊师。他的蛊虫和一般的人蛊虫不一样,他的蛊虫叫着“噬骨黑线虫”,可以钻进人脸之中,啃食人的骨头和血肉,从而改变人的面容。
苗仁虎这一张跟朱载江一模一样的脸,就是通过这样的手段得来的。为了掩盖这一切,崔紫薇现在又让他开始改变起了朱载江的容貌。
一旁的崔政义脸上满是激动之色,如今皇上都已经被他控制到了手中,等同于他已经间接控制了整个大明。
崔政义说道:“仁虎,过几天你上朝以后,首先就先册封紫薇为皇后,然后册封我为当朝辅国。另外记得下一道圣旨,立刻废了江夏的辅国之位。”
“糊涂!”崔紫薇冷喝一声。
崔政义微微一怔。
崔紫薇道:“你这样做不是明摆着告诉江夏,皇上有问题吗?”
“有问题又怎么样?难道他还敢造反不成?”
“那你告诉我,他为什么不敢造反?现在朝中文武大臣,哪个不是惟他马首是瞻?大明各地驻军,哪个大将不是从他讲武堂出来的?他如果要造反,大明还有人能拦得住吗?”
崔紫薇对崔政义说话的语气丝毫没有一点客气,但是一番话却说得崔政义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自从崔瓜瓜死后,崔政义的政治智慧好像低了很多,反倒是崔紫薇,似乎一下变得足智多谋起来。
崔政义想了想后问:“那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崔紫薇冷冷一笑道:“我当然有,本宫会好好和江夏玩儿到底的。”看见朱载江,崔紫薇原本是准备下跪的。但被朱载江这样一把捏着手,她自然也跪不下去了。
崔紫薇甩了甩朱载江的手,但是朱载江太用力了,所以她没能甩掉。崔紫薇微微扭头,对着身后瑞祥宫的一众宫女太监道:“你们都退下吧。”
“是。”众宫女太监应了一声以后,纷纷退去。
等待他们离开了,朱载江仍旧冷眼看着崔紫薇道:“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崔紫薇用力将手从朱载江的手中挣脱出来,她看了看自己已经被捏出了五个手指印的手腕,然后说道:“没错,是我,那又怎么样?你要杀了我吗?你杀啊,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
“你不想活了是吗?朕成全你,等你诞下了朕的龙子,朕立刻将你打入冷宫,今生今世不再将你放出来!”
“你要将我打入冷宫?朱载江,我是你的妻子,并且肚子里面还怀着你的孩子,你竟然为了一个外人,要把我打入冷宫?”崔紫薇有些激动地说道。
“你以为在朕的心中,太傅是外人吗?”朱载江冷哼一声,道:“太傅对我来说,如师,更如父。”
“那你去跪着叫他爹啊,你怎么不叫呢。”崔紫薇讽刺道。
对于她这样的讽刺,朱载江一点儿没有生气,反而神情有些落寞地说道:“难道你以外朕不想叫他爹吗?朕不知道做梦梦到过多少,自己真的是他儿子。”
“你这个皇帝,当的真是窝囊。”崔紫薇再次冷冷地嘲讽了一句。
朱载江淡淡一笑道:“朕虽然窝囊,但是却令得大明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能够做到这些,朕窝囊一点又如何?”
“你……”崔紫薇都被朱载江说的无言以对了,她真的没有想到过,朱载江对于江夏的感情,竟然真的那么过分。
朱载江冷冷地对崔紫薇道:“朕劝你不要再动那些小心思,手段。从今天起,你不准再离开瑞祥宫半步。给朕好好诞下皇儿,潜心改过,朕兴许还能不计前嫌封你一个贵妃。否则的话,冷月宫就是你过下半生的地方!”
冷月宫,当初先帝在位时,专门用来囚禁他曾经最宠爱的妃子,寒冷月的地方。那里偏僻阴暗,寒冷月还吊死在了那里面,是宫中有名的鬼宫殿,也是最恐怖的冷宫,没有之一。
崔紫薇怒目瞪着朱载江,道:“你想要我给你生孩子?你做梦,我现在就杀了他!”
说完,崔紫薇往寝宫跑去。
朱载江微微一惊,下意识地就跟着跑进了寝宫。刚刚看见崔紫薇拿起桌面上的那把剪刀,朱载江连忙惊呼一声:“住手!”
砰!朱载江感觉后颈一痛,眼前一黑,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往后倒去。
东海的海面,风平浪静。阳光洒在海面上,显得波光粼粼,煞是好看。偶尔有一群海鸥在海面上跃过,然后飞向蓝空。
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之中,仿佛任何东西都显得很渺小,包括如今正在往福州港返航的福建水师。
唯独还剩下的最后一艘楼船的船舱之中,俞大猷靠窗坐着,整个人平静地盯着眼前的凯旋剑。
从返航开始,俞大猷不止一次起过拔出长剑,自刎以谢天下的念头。不过最终他全都一一忍了下来。
不是他不敢,而是他知道自己不能。
自己没有见到江大人,给江大人一个交代,自己就不能死。就算是要死,要谢罪,也得在江大人的面前死。
最终俞大猷声音沙哑低沉地叫了一声:“靖海……”然后余下的,便是无声的哭泣。
砰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音响起。俞大猷赶紧擦干净自己的眼泪,然后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铠甲,皱着眉拉开房门。
“何事?”俞大猷还以为是红毛鬼又追上来了,所以这一声何事,问的杀气四溢。
那敲门的亲卫被俞大猷这副红着眼眶,杀气四溢的模样吓了一跳。愣了一愣后才反应过来,于是指着外面道:“大人,前面有大批我们大明水师的战船在往我们这边靠拢,你快去看看吧。”
“大明水师?”俞大猷大惊,感觉一把将身前这名亲卫推开,然后跑到甲板上去。
远远的,俞大猷果然看见了大明水师的战船正缓缓往这边靠过来,对方还在打旗语,询问自己是不是大明水师队伍。
俞大猷又惊又喜,赶紧下令道:“快!靠拢过去,赶紧靠拢过去。”
很快,两支大明水师开始慢慢靠拢。终于,俞大猷在对方的一艘楼船的船头甲板上,看到了那个挺拔的身影。
俞大猷喃喃叫了一声:“江……江大人。”
没错,站在那楼船船头甲板上的就是江夏,与他一同站立的,还有马云龙等人。
看见了俞大猷,江夏挥手道:“志辅,别来无恙啊。”
俞大猷眼眶一红,又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看见江夏,他有一种流落异乡的孩子,突然见到了爹娘的感觉。
江夏纵身一跃,整个人潇洒地凌空飞渡,落在俞大猷面前的甲板上。
俞大猷二话没说,立刻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大声道:“大人,俞大猷没用,出战失利,令得福建水师损失惨重,求大人赐我一死!”
其实早在江夏刚刚看见福建水师的船队时,江夏就已经明白,自己猜的事情猜中了。俞大猷中了西班牙无敌舰队的诡计,损失惨重。
江夏伸手扶起俞大猷,微微叹息了一声道:“算了,这件事你不说,我大致也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我们被人有心算计,损失惨重也属正常。我还能见到活着的你,这就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大人……”俞大猷愣愣地看着江夏,他没想到自己亲自请的战,最终损失如此惨重,见到江夏以后,竟然得到的不是责骂,不是处罚的通知,而是安慰。
一句“我还能见到活着的你,这就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这让俞大猷有一种想要立刻为江夏去赴死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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