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恶(2/2)
对于这种憋屈,女子似乎很是有些乐享其成。
她在一次躲闪的间隙,笑道“怎么,不舍得下死手?这些不都是外人吗?还是说,在你眼里,我的命还不值得这些外人重要?”
老人拳势如山洪,倾泄间草木被摧毁,山石也都尽碎。
正官一系的法门其实并不擅长搏杀。在太上十字中,给予正官的密法是镇。即是镇摄他人,也是克制自己。而与正官对应的偏官则恰好相反。
对此,了如指掌的女子更是不会给予老人贴近自己的机会。
她知道,在境界仍有差距的情况下,自己只要被他捉中一次就再无机会可言。
面对连连躲闪的女子,老人终究是没忍住,他咆哮道“既已现身,又何故一直不肯一战!”
女子又一次绕过老人轰下的铁拳,她身子犹如一条毒蛇,在与全力扑出的猛兽面前,时刻紧绷着神经,只等对方露出破绽来。
随着他们的深入,神皇派已经有人不少盯上了这边,这几轮下来,只是一些个长字辈的在外面,等到正字辈的腾出来几个人恐怕局势就有些不太乐观。
而老人从始至终却没有打算利用这一点,当然,这也是他身为玄门大家长的傲气。
僵局并未如人们想的那般会拖累很久,伴随着第三个人的登场,局势陡然发生了变化。
一身黑衣的冷面男子从一旁穿出,他身后两条幽影似链条似长杖似孤鬼似野犬,那碧幽幽的东西身段极其坚韧,裹挟着劲风袭来,威势骇人。
老人身前突然浮现一道龟甲,那是一整张通体青绿的甲壳,总体呈现九块,上三中三下三的九宫格式样。
“伤合,惊合!”
位于老人中间左右两侧的龟甲应声往老人身侧贴去,随着他这一声落下,那两道凶悍至极的长鞭啪的击在空中,迸发出电光石火,然而也仅此而已了。
暂且得空的女子,也来不及多言,她双眸化作斑白,口中念念有词。
而那赶来的男子则顺势站在了老人面前。
巍峨的老者身前玄甲又分开两块,而后天空中似乎隐约出现一座高塔。
“天景落地休!”
玄门密法中有那划方寸天地为指尖阵盘的神通,如神仙施法,移山填海不在话下。
面对头顶压下的玲珑塔,那黑衣男子第一次流露出恐惧的神色。他很清楚,如果真被压住,自己可能在一瞬间便没有还手之力。
而那老人甚至只是轻蔑的一瞥,似乎觉得因为要腾手收拾这样一个小角色而浪费了一次出手机会,有些可惜。
这便是玄门正官之威吗?
塔身极速下坠之际,周遭突然一凝,随即黑雾攀附其上,浓郁的灰黑色气息一瞬间似被点燃的沼气。嘭的一声,整座塔都被炸飞出去。
这突如起来的一幕,除了让老人身形一滞之外,连带着胸前的玄甲上,也出现了一些裂纹。
“傅君尧…你!”面对男人突然的自爆,女子也是一愣,甚至就在她刚结束仪式正打算出手去救他时,对方已然选择了这种决然的态度。
随着那一声火焰的咆哮,老人不得已收了神通,而也只有这个空挡,在老人与女子之间真正空留出来一个绝佳的时机。
时至今日,她已然停留在这个境界许多年,未曾有过半点长进。
诗诀的最后一句“官鬼或被论言凶,而令喜忌为已恕。”她一直无法参透。
从她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开始,就是为了成为真正的偏官而努力,从能吃上一口热饭,到不再受旁人欺辱,到带领其他人走出玄门的阴影。
这一切的一切都随着一个成员的背叛而导致这个支离破碎的家最终迎来了灭亡。
从出身起便背负着不详的可怜虫们,在那个躲避追踪的夜晚,戴着白布的人第一次出现,也是为他们带来最后一项选择。
“在这个世界上,善于恶并不对等,甚至也不绝对。你们是他们世人眼中的恶,并非是因为你们可恶。他们害怕你们的强大,害怕无法掌控你们这些拥有能颠覆秩序力量的人,所以,你们被定义为了恶。”
月光下,那位隐藏在黑色中的信使,将两只手摊开,他的左手上是一把锋利的短剑,而右手上则是一张折叠好的白纸。
“我并不鼓励你们选择生,那意味着要遭受着比死还要可怕的磨难。现在做出你们最后的选择吧。”
或许是她受够了这种生活,她最终成了唯一一个活下去的人,也是唯一一个知道偏官所有秘密的人。
她将手中的剑对准自己,而隔着几十步外,老人似乎也预料到她要做什么,但那场爆炸导致的影响让他仍无法正常运转自身。只能吃力的用手往身前那么一放,而他手中的镇字诀光芒还未绽开,噗的一口鲜血从喉咙里喷出。
也几乎是同时间,女子将那剑插在自己的喉咙上,鲜血溅了四周到处都是。
那场诅咒仪式中,女子将自己与对方进行捆绑,也就是说,这一刻开始,他们将共同使用同样的身体。
这种诅咒仪式脱胎于厌胜术,而施罚者通常是带有对方身体物件的傀儡娃娃。
但,玄门中却可以短暂的改变命格将彼此牵连,只不过这类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邪术,一般也不会有人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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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赌,老人的生命无法耗过自己,她也在赌,当正官死去的那一刻,自己能晋升成为真正的偏官。
只可惜,傅君尧死了。
老人身子颤抖,而后瞧见自己脖子上的裂缝寸寸撕裂,而后向着心脏蔓延。
她想要同归于尽?疯子!
老人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念头,他将双手按在自己的胸前,滚滚灵力奋力阻挡着那来自命理中的伤痕。
然而,她的目的还是达到了。老人终究只是肉身,哪怕境界上已是纯粹无暇的真人。
就让正官的死,为我加冕吧!
女子狠下心来,手中剑割破心脏,也在恍惚间思绪陡然停止。
那一刻,她望见另外的一个人。那是一位身着紫衣的美丽姑娘。
几乎是一眼,女子猛地惊呼出声来,她道“韩梦琦?”
而被称呼为韩梦琦的,正是那日雨林里杀楚清河的紫衣女子。
此刻,韩梦琦转过身来,她额头上的朱砂印记如同一道耀眼夺目的璀璨星光,而这一幕,也深深震撼到了那女子的心。
“你成了偏官,不,这不可能!”在歇斯底里的呼和声里,女子的世界越来越虚幻。
玄门中,十神之位是有定数的,一旦有人成功晋升,后继者将再无可能,只能等到前者飞升或者圆寂。
而韩梦琦只是笑着摆了摆手,目送这位一直以来压在所有人头上的一号,逐渐消失在了视野里。
道路的那一头,孩童们汇聚的巨人高耸如云,他双脚踏在厚实的地面上,伸手便可触及云巅。
而在他面前,宋明理则显得有些狼狈。
这位儒士打扮的玄门道士有些心不在焉的应付着这边的战斗,在听到不远处的那声轰鸣,终于,他再也忍不住了。
抬手的空挡,又一枚土炮丢掷了出去。
火焰在空中喷洒出一个巨大的圆圈,而后便是浓浓的烟雾笼罩了小半个区域。
这种倒是江湖中人最近特别流行的烟雾遁术。常用于比斗双方,一方吃力要跑。
于是率先在脚下丢出,而后趁机逃遁。缺点也很明显,在烟雾触发之后,敌人是看不见自己了,但自己也看不见对方。故而,又有些人研究出来克制这种的打法,那就是无差别的火力覆盖。
通俗点来说,就是手头上有什么就用什么,别管好的孬的,往烟雾里死丢就完事,总归是能砸中一两块的不是。
而这只是江湖中人的粗陋用法,在道术对决中,特别是这种有一整套体系研究下,这一枚小小的火烟弹往往能引发奇效。
也就在火焰爆炸的瞬间,数十枚羽箭齐射而出。
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那黑影里的男子瞪的眼睛都快出来,可他还是无法确定宋明理的位置。
玄门之中,术法几乎都是相通的,但在各门各派中都因修习方法的不同而导致各有差异。
其中,玄门正官以克制为纲要,走的大多是阵法。而偏官七杀所修恕字诀,招招以狠辣阴毒着称,故而奇门更适合。
宋明理的修为不低,但明显不擅长比斗。很多时候,他都以一种偏向辅助的形式来回拉扯。
战局不利的情况下更是难以应对。
这些也是让他急于快速击败宋明理好赶去有正官的战场。
并非是他多么关心同伴的生死安危。想到他这种以杀人为乐,常年伴于幽魂阴鬼身边,性子早就被磨砺的冷酷无情,他所图的,无非是那偏官之位。
只有成了真正的偏官,他才算有能实现自己野心的实力。
一想到平日里在他们面前吆五喝六的一号也有服软的那天,他心里就有一团燥热的火在燃烧,以至于,现在,宋明理的消失让他也有些放松警惕,他想的是,以宋明理目前的实力,极有可能是远遁出去伺机寻找攻击的机会。
没用的,只要他足够谨慎,对方几乎是没有任何的机会可趁。
呼!
一道风声从他的背后响起。
那种来自心底里的战栗让他不禁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直立起来。
而就在他毫不犹豫的对着后方酣然出手的时候,眼角却瞥见一抹虚幻的人影。
在哪?
男人心中的震撼变得更大。
他目光中,那虚幻的人影一直出现在他的右侧,而且无论他转到哪,那人影都一直跟着。
就像,就像是贴在他的眼睛上。
贴在…他的眼睛上!
呼!
那风声又从他的背后响起,而且离他越来越近。
这种无法看见,无法感知,无法察觉的方式,正一步一步击垮他的内心。
宋明理此刻,消失在天地间,但又好似无处不在。
他的声音回荡在男人的耳边,他连说三声“急,急,急。”
这三下,乃是起诀,且一下比一下快,预示着法决将以一种骇人的速度迅速启动。
而就在男人还在陷入思考的过程中,一道惊雷从天而降,正确无误的集中男人的头颅。
宋明理的身影早已越过众人,直面那云下巨人。
他手中一张雷符化作飞黑,但其额头上,一道独特的标志则预示着他乃是玄门中十神之一,其名为正财。
巨人猛地挥下拳头,迅猛的劲道连带着整座山都在颤抖。
而开了神识的宋明理只是默然的将右手放在额前,他右手食指朝中,做了个推的手势。
他的脚下,无数木甲纸人早已排列整齐,一座周天大阵悄然运作起来。
而巨人挥拳的身姿则被他直接拔地而起,而后整个身子悬浮在空中,似有一张大手在下面将其托起。
宋明理只用手往下一按,整个巨人顿时被捏碎,无数多灵性光辉迸射四溢。
而这一切都在这座周天大阵下,被保存的完好无损。
眼下也就是整个计划里最让人头疼的一环了。
宋明理挨个挨个的将对应的灵性分还给孩童,过程并不算困难但极其考验耐心。
此刻,老人的气息越发微弱,在感受到故友的变故下,宋明理并未及时抽身赶去,摆在他面前的这堆孩子不能不管,而故友那边,他相信以好友的实力,应当能拖到自己赶到。
…
离着此地有着四五十里的一处不起眼的小坡下,藏着个矮水瀑布。
周围灌木丛深,若是无人到访,恐怕也就当是个野外不多见的小池塘。
可临近傍晚,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从身旁的密林里缓步走来。
显然这二人并不是散步到此的游客,甚至可以说是有意来此。
“江大人,再往前便是你想要的去处,某,便不再多陪。”一身便衣的李颂文眼含微笑的将手往前一指。
身旁江千鹤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去,果真瞧见了那一处矮脚瀑布。
“此番有劳李大人了。”江千鹤略做拱手,李颂文侧过身去,并未受礼,他眼神有些忧郁道“此番还望大人速归,毕竟,陛下并不想让道宗与朝廷有所间隙。”
江千鹤笑着点了点头,他道“了然。”
而后,李颂文便径直往回走去,独留江千鹤一人,望着那矮脚瀑布下的湖泊。
那清幽潭水下,似乎有什么在熟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