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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22上:哭兄弟泣下金龙,练新军勇镇宿州(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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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重抹泪道:“留后徒知梁丕擅杀大将,当有所代替;却不知军心涣散,当有所更张!如今之势,危如累卵,真所谓危急存亡之秋也,老子受留后知遇之重,安得不泣下!”庞勋起身扶起,揖道:“愿前辈教我!”周重道:“《春秋》论战,勇气为上。圣人言成,正名为先。留后自入徐城,兵甲入十州之地,杀官守、夺府库,搜田亩之民,夺高门之财,上表则辞胁天子,下牒则讥诋邻藩,凡此种种,是尚得为唐臣唐民乎?节旄既不可得,反则反矣!汉高起丰沛,唐宗起晋阳,英雄为民请命,气吞万里如虎。安得首鼠两端!

如今之计,不若建大号以正名,名位既正,军民必然振奋!届时,率勇气、敢死之卒,北向挞兖、魏疲老之军,南向击康承训骄怠之卒,下泗州,吞淮南,收江南半壁之财赋人民,席卷汝、洛,问鼎关中,则帝业成矣!”

周重说得慷慨激昂,可庞勋听了却并不言语,依此作为,退路全无,貌恭行乖以邀节旄,自河北田承嗣以来,至王廷凑、王智兴,鲜不如意。今皇帝虽仁弱不明,但未至于暴虐,天下如何便可得!许佶却嚷道:“留后,周夫子此言诚是,若一早举了反旗,康承训那回便吃姚周围杀了,何至有今日?今若建大号,召梁丕回城便有名!”周重道:“公不能从,则无若罢军止战,束身归朝!”

庞勋笑了一下,问曹君长道:“真人以为如何?”曹君长轻淡一笑,从容道:“留后,贫道乃尘外之人,口不道荒唐无稽之言,大宝九鼎,未可轻问。茅土藩侯,注在命禄!”周重道:“孟敬文之谶,非汝所造乎?留后不可问,如何孟敬文便可问之?”曹君长道:“孟敬文之谶将来自有应谶之人,孟敬文不可问而问,故身首异处!”许佶道:“留后果然有藩侯命禄,则建大号也失不了!”庞勋道:“时局如此,言此何益!”曹君长道:“时局如此,其实亦有缘故!”庞勋流矢道:“什缘故,快说来听!”曹君长道:“徐州山川,不容两帅,崔彦曾乃天子所命节帅,今虽在囚,天禄未改,此留后久未兴之故也。若行扫除,则犹日月之替,云去天清也!”

杀却崔彦曾则与反无异了,庞勋又默了一会,问在座文武的意思。张儒等将校便先拜了出来,嚷着建大号。文吏便也动了,崔彦曾的故吏路审中也在其中。许佶道:“留后,众意难违,便从了罢!”庞勋也不置可否,问道:“大号何名?”周重道:“称天策上将,以循唐太宗故事;号大会明王,以应符命!”天册明王,赐尔将军,乃孟敬文那四句谶语的题目。曹君长道:“夫子既欲用贫道之谶,则莫若全用之!唐高祖所以赐‘天策’而非‘天册’者,以其非太子,欲避嫌也!夫子既欲留后问鼎,又何嫌呢?且‘大会明王’,乃不经之语,岂不惹天下笑?”

周重竖着眉眼道:“何谓不经?儒家《尚书-泰誓》:武王伐纣,八百诸侯不谋而同辞,不召而自至,大会于孟津,遂渡河克殷,聪明文思,光宅天下,运钟八百!释家《仁王经》有不动明王、降三世明王、军荼利明王、大威德明王、金刚夜叉明王,皆诸佛化身。大会明王,即犹大威德明王,即文殊菩萨,乃百姓最所崇奉者!所以异之者,合儒释而称之也!若‘天册明王’,则诚为不经之语!

留后率八百戍卒,归自桂岭,旬月之间,豪杰云集,百姓争募,耸动天下,而犹服事于唐,仁义已尽,遂乃受命伐之,以今况古,可谓如同一辙!又唐太宗武人也,逆取顺守,开一代之治。留后亦武人也,孰谓不能步之?”曹君长笑了笑,没有再说话,造经的竟辩不过注经的!这老子也猾,知道因势而为!

许佶等又劝,庞勋道:“此事非小,容我先禀过家尊!”此也是正理,父在堂前子不言。众人一时便也罢了,相信庞举直那老子也不会阻儿子的富贵!

衙里一散,庞勋便回了后面。衙院是节度使处理公事的场所,本来还有一个可供息养、燕居的家宅,不过给许佶住了去,庞勋的父亲便也只得住在了衙里。庞勋往佛堂寻过去时,眉头一直蹙着,周重的话不能说无理,可未必无私心,这厮自谓有王佐之才,趁事未败,一了夙愿,恐怕也是有的!许佶那伙兄弟,无一成事,这番推戴,大概是要再立拥戴之功以固其位!曹君长的意思从来便是模棱两可,几句可信,鬼也不知的!至于诸将,自然有情厚悌己,愿同进退者;有同恶相济,愍不畏死者。但更多的恐怕是法不责众,随声附和者。还有一部分人可能谋的是他自己的富贵,假大王比假留后值钱!

庞勋行得缓,步子也重。那些在廊上闲坐、花树下嬉笑的妾妇,见了流矢敛了声气,立的立,避的避。庞勋也无心理会,径直到了佛堂前。里面很快迎出来几个肥大憨人的和尚,在阶下立了一会,庞举直便带着一身香火味走了出来,这老子和他儿子身容大体相似,宽肩大腹,只是须发花白,神态也柔和许多。

庞勋过去拜了,便随在其身后,将适才衙堂所议禀知了。庞举直站住脚,扭头道:“事至于此,你尚怕一死么?”庞勋道:“儿子死不足惜,只恐牵累父亲大人!”庞举直冷声喝道:“放屁!你在桂岭受推时,我便死了!现在却提这话,是什道理?你果有此心,那时便合以死相拒!”庞勋低着头不敢作声。庞举直向前踱了几步,站住,长叹一声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有功(庞勋的字),怎的做好,便怎的去做!当日你将了人在湖南,手无寸铁,朝廷诛之甚易,却偏偏放过。崔彦曾为人刻毒,但有触犯的,亲吏也不免一死,却偏偏对我刀下留情!可见一切都有天意,天要灭我庞家,也没得奈何的!大郎也不知逃在哪里,生死不知的…”说起亡命的孙儿,老子便抹了一把泪,又道:“我是老军,活上这年岁也够了,不累你的富贵,去罢!”

庞勋拜了出来,决心便已下了,他父亲说得对,要忠义便合死在桂岭,要富贵便得“怎的好,怎的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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