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100中:为身计软硬兼施,慎军谋腹背受敌(2/2)
郑汉璋叹了两声,抱腹踱到了后院,此时虽入了晚,暮色笼罩,可是昏朦中仍沉潜着一股鲜亮,瓜棚上吊着的癞瓜依稀可辨。癞瓜就是苦瓜,有明目清心之效,是文案吏必不可少的良药,郑汉璋年小时完了抄写的课业,他叔父便会赏下一根癞瓜,还美名其曰:“锦荔枝”,看着他啃完,还告诉他说:“此物非独有君子之功,亦有君子之德,己虽大苦,不苦他人!”
郑汉璋此时嚼瓜忆旧,不仅叹声道:“铃公铃公,今日之事,汉璋多愧,奈何奈何!”话音才落,便有人在身后接道:“你既多愧,何不助我?”却是毕师铎,他大吃一惊,猛然转身,便看见毕师铎背门站在阶上,右手攥着一柄明晃晃的腰刀,神情冷鸷。
“兄长怎的在此?唬杀我也!”
郑汉璋迅速恢复镇定,向前迎,走到水井左近却站住了脚,水井旁有一对水桶,质地坚硬的榆木担杖就搁在桶口。毕师铎也缓步走了下来,道:“不须发喊,那妇人吃我敲昏了,你肯帮我,我这条性命也是你的;你若是不肯,你的性命便是我的!”郑汉璋道:“兄长,衙里要拿王仙芝贼党,叫我如何帮得?”一屁股就坐在水桶担杖上。毕师铎冷哼道:“是衙里还是你?”郑汉璋恼嚷道:“是我!我郑汉璋乃堂堂三品刺史,操一州军人百姓之生死,便诬不得你小小毕师铎!”毕师铎迫过去,刀指着低吼道:“你嚷什?再高咋声,便割下你舌来!”郑汉璋作势一躲,水桶空倒,人便坐在了地上,也不起身,掇了担杖塞在屁股下,张腿箕踞,大口大口啃起手中的癞瓜来。
毕师铎靠着辘轳坐在了井沿上,倚了刀道:“兄弟,我与王仙芝一伙人关系如何你最清楚,他们自做贼,与我何干,没来由罪到我一宅身上!我冤,冤杀了也!”郑汉璋叹声道:“兄弟,明白说与你知道,衙中崔书记要借此事谋夺你伯父资产,你不是贼也是贼,我若敢与你分辩我也是贼!”毕师铎愤怒,照着水桶便是一脚,水桶一声拆声,骨碌骨碌滚到了丈许外。郑汉璋心下吃惊,倒也不敢妄动了,他这几斤力气可敌不得的,便起身去摘了一条癞瓜递给他。
“你得帮我!”
毕师铎瞪着眼睛道,接过瓜,啃了两口便丢在了地上。郑汉璋点头,踱来了好大一会,晚风也凉了,似乎有了些雨意,方才开口道:“兄长,也无他法,且逃得一身,待王仙芝离了濮州境界,届时我再往刺史跟前讨人情。”毕师铎道:“怎的逃?”郑汉璋道:“兄长若肯相信,不防便留在宅中,得了机会我送兄长出城,老小我自有人情到狱中,虽受些小累绝不至有大苦!”
毕师铎点了头,又道:“那崔铭既要谋财,你怎的讨得人情下来?”郑汉璋道:“这也在兄长,出城后往郓州去,寻着河中毕相公的亲族(懿宗宰相毕諴,郓州人,卒于河中节度使任上),许些好处,胡乱认个宗亲,央着往府衙递个状子,有了响动到州里,便不难说人情的!”毕师铎点了头,似乎也只好如此了,撇了刀,拜在地上道:“兄弟,我也是走投无路,得罪处还请恕罪!”郑汉璋扶起道:“休得如此说,你我意气相投,合当相庇,是我昧了情谊在前!”俩人相视一笑,似乎都不介意了。
这时屋中有了响动,是妇人哎哟哎哟在唤,毕师铎色变,掇刀便往屋里奔。郑汉璋袖中已有了一柄短刀,跌坐在地时顺势从靴中摸出来的,这时便拿在右手,隐贴于腕,随了过去。妇人已吃毕师铎踩住了后颈,头面朝下,声也闷住了。风很大,穿户而入,摇得油灯晦暗,毕师铎一张脸便显得阴森。郑汉璋道:“兄长可放心,此婢随我年久,必无他事!”毕师铎却道:“你真有心帮我,便了断了这厮!”郑汉璋恼道:“狗马伴人日久,也不忍食其肉,何况是人?”妇人的声音变了,分明是在呜咽哭泣。
毕师铎冷笑道:“区区一婢尚且不舍,肯为我犯官司么?”刀扬了起来。屋内狂风大作,有掀屋发庐之势,油灯一闪,灭了,两人相对不过三四步,已看不清脸。郑汉璋攥紧了刀,脚也踩了一个势。毕师铎道:“你若不肯,便随着她去!”郑汉璋道:“我随了她去,谁与你救合门老小!”毕师铎道:“行一步是一步,你莫怪我无情!”郑汉璋流矢道:“慢着,将刀来我杀与你看!”屋外电光一闪,照得一室雪白,俩人面面相觑,各有不信。
毕师铎起脚跺在妇人背脊上,咔嚓一声断响,妇人惨呼。雷声砰轰从头顶趟过,将声音掩了个严实。毕师铎掷刀插地,斜退了两步。他的位置站得很好,即使拿了刀也很难抢到先机,郑汉璋拔了刀,叹了声道:“阿姐,生也大苦,汉璋来世再报!”一刀刺下,直插心脏。妇人急挣,腥血喷出,溅得满头满脸皆是。郑汉璋将刀一丢,便走了出去。空中已有了雨点,他扯下衣裳,便在雨中搓洗起来。当他洗净回屋,毕师铎却不见了人。点了灯,回头看那妇人,脸上竟带着诡异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