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蓬山此去路行渐远 十二（1/2）

米灰色的鹤氅，在柳下浓阴中，随闷燥的秋季热风飘荡着。

阳光耀得她雪白中衣有些刺目晃眼，不过在粼粼水畔就不那么显著了。

水鸟不惧沿岸游人，扑棱着翅膀滑过，扎进水里觅食。

溱河穿城而过，支流水道众多，几乎拐过几个街道就可看见一条小则水渠，大则河道的水系。

石墙堤岸之上，遍植垂柳，即便秋季柳叶枯卷发黑，枝条还有婀娜姿态，浓阴在炎热当中留一地风凉，也可说得上风光宜人……

城隍庙附近最是风景如画，吃喝玩乐都有，午后也热闹非凡。

目送石头跟着诚开师姐穿过了如织的游人，到拐角店铺买零嘴吃，瑞凤眼眸这才舒雅地眨了眨，放下目光来，看着水中游鱼自在摆尾。

乌角巾束在头上，脑后系带飘飘，与身穿的宽大鹤氅共展飘逸之气。

白皙脸侧，微有汗水沾湿几缕细碎青丝，竟有芙蓉哭露水。

鹅蛋形的面庞被乌角巾罩住，如斯似玉，更胜水中菡萏，书卷气又显露出来。

诚暻抬袖拭眉边额角，拂过脸颊，低眉间全是温婉，但着几分懵懂天成的憨厚。

女孩子家，竟然可以兼具灵秀与憨厚，不冲突地恰好融合在一人之身，这是一件甚是奇怪难得的事。

无怪乎昨天那乌纱官服的红粉公子，会发此一慨叹，觉得她又懵懂可爱，又睿智沉稳……相背离的特点，化成了相吻合的气质，让人捉摸不透啊。

大袖瞬间起到了避暑遮阳的功效，树荫下早将热风转换成了凉风，从袖口灌入，凉快之极。

“师姐！”由远及近传来的呼唤，渡过荷风，软糯稚嫩，从此后很久的事发节点起，成为了她长久的牵挂……

石头拿着几袋零食，还有一把大扇子，蹦到她身边。

“师姐，给你一个。”他从袋子里取出话梅，踮起脚要喂诚暻吃。

贺诚暻展目望了一眼那店铺：“师哥师姐他们呢？”却是温柔浅笑，慧眼闪动，轻摇头道：“我不要，你吃吧。”

“他们还在里头买东西呢。哎呀……师姐你尝尝嘛，你不喜欢吃椒盐的？你喜欢什么口味的？”

石头还在问个不停，从不同袋子里各捡出好几颗话梅，牵着她软磨硬泡，一个劲踮起脚来要把吃食塞进她嘴里：“你尝尝吧……师姐……”

诚暻望着石头倏忽就笑了，只是微微勾唇，并不露齿，但尽显慈爱之意。

她颊上有两个不明显的浅浅笑窝，若有似无，朦胧到恰到好处，充满萌动气息，混沌可爱之剧。

笑得开心时，唇角斜上方，也会有个说不清是梨涡还是什么的小窝窝，因为同样很浅。

最终石头十个手指头抓不完，那些话梅还是全部塞自己小嘴里了。

看这小子踮起脚费劲，她心底一片柔和，这才依了他，拿过其中一个布袋子里的尝了，顺便将小孩手中的所有东西接过来拿着。

“你喜欢酸甜的啊？”石头笑起来恍然大悟道。

贺诚暻却是淡淡摇了摇头，她只是随便选的罢了……

常年克己清减惯了，不作欲念，更无口腹之想，久而久之并不在意这些。

甚至，在她随母逃难的那些岁月，忍饥挨饿的本事早已磨练了出来，对于环境优劣竟无所求。

……

“哎呀师姐，我在川西营寨的大树下，听过一些婆婆、奶奶说什么‘酸儿辣女’的话，我也不懂是什么意思……”石头双手放在头上，抱着自己脑袋，将头发都压乱了。

七师姐一下子笑出来，哭笑不得地，看着他顶心那支楞着的辫子，温文道：“你又是怎么学会这些乱七八糟的……”

“不懂，反正就是记得了啊。”石头偏头看了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去看风景。

小孩眼中的街景，什么都是高大的，所有人和建筑，都需要仰望。

很多东西他不解其意，也不需要去知道答案，只需要觉得高深难及，就不再管了，等到长大以后再说吧。

师姐给他扇着扇子，凉风习习，分外舒爽。

石头觉得很高兴，只知道这是高兴，也就是大人所说的惬意，并不知道这些时日有多么宝贵真切。

垂髫无忧，尽享着只道寻常的流年，从不管身旁栏杆下的水流，有多少一去不回。

而女孩立在河畔树荫下，鹤氅白衣，已经是很凉快的装束了，此时给小师弟扇着风，却还是流下汗来。

石头作为这个年纪享受当下的小孩子，当然是还不明白他人的付出。

等到他意识到时，恐怕早已缺失。

“呦，这是哪家的大少爷啊？”诚开从店铺出来，见此情此景，笑掉大牙，隔着十步招呼道。

诚暻亦是无奈一笑，将扇子递给石头：“去吧。”

石头接过扇子，果然也像个大少爷一样，大摇大摆地走了几步，然后倔强着表情跑向诚开，嚷道：“干什么？你又取笑我！”

诚开笑着抱起他，看好路况，走回店里，边嫌弃地数落着：“我看到店里还有你喜欢的……不过说好，只许再买一种了啊！多了你也吃不完啊，眼大肚小的……”

石头只是倔强地哼了一声，趴在诚开肩上，没好气道：“喂，你的头还痛不痛？”

诚开瞟他一眼，也没好气地假装不在乎：“不痛啦，我酒醒啦，早就醒啦。”

石头吐吐舌头，就被抱进店里了。

贺诚暻独自一人立在树下，看着他们一言一语地互损，不禁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