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73山陵崩(1/2)
七十三
皇后在淳熙九年三月染疾,太医医治数月,也终究没有什么起色。只是皇后强撑着病体,太医们又用药物吊着,这才撑到了淳熙十年的春日。
皇后日益病重,太医们无力回天。皇帝甚至曾在皇后病重期间大赦天下,希望可以借助鬼神之力让皇后的病情好转,可终究没有什么效果,皇后依旧病重。
未央殿
皇帝与皇贵妃陪在皇后身边。
皇后躺在雕刻着各种代表“多子多福”图案的黄花梨木拔步大床上,明黄色五龙捧福的罗帐垂下,躺在锦绣桃花枕上。
如今已是七月盛夏,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未央殿内仍是为君后用着冬日的一应器具。
她面如金纸,惨淡如斯。原本如日月崇光般光芒闪烁的明眸,此刻已经失散往日的光辉,仿佛是没有底界的无限空洞。
珊瑚、倾情、云翘立在一旁面上泪水纵横,皇长子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
君后费力的呼吸着,消瘦的脸上愈发显得那双眼睛大的出奇。
皇后为了君征,强撑着一口气,不停的咳嗽,她竭力使自己不再咳嗽,费力的硬撑着她衰败但极致的病体,对皇帝柔声哀求道,“无论他做了什么,都请你放过他,把他软禁就是,不要杀他。这是我唯一一件求你的事,求你答应我,一定不会杀他。”君后不停的咳嗽,一句话就说了很久。
那个他是谁,帝、后二人都心知肚明。
她的身体已经被病痛侵蚀到如此地步,却还是在苦苦支撑。不过是信息放不下他。
皇帝点头,看着君后惨白成一片的面容,郑重道,“无论如何,看在你的面子上,无论他做了什么,朕都不会杀他。”
得到了想要的承诺,君后长舒了一口气,放了心,笑的甜如蜜糖,遂不再看皇帝。大而空洞的眼睛无神的看向殿外,眼中有着奇异的光彩,满是期待。
皇帝看着之前刚烈自持的表妹如今如此模样,有些心酸,心中百味杂陈。他这个骄傲异常的表妹啊,与母后不光面容相似,个性也是极像。一点都不像姨母那样温柔婉顺,而是性情太过刚烈,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但是过刚易折,云瑰不就是如此吗?她的行事太过强硬,才会遭人诟病。他也曾问过,以她的手段,多的是让人说不出话来的法子,何至如此,软刀子或许更好用。
云瑰当时目光灼灼,笑声两魇,丰艳似桃花。坚定道,“这些我都知道,但是那又如何。他人又与我何干,我不过是平凡女子,我所在乎的不过只有他。自古以来,主弱臣强,主强臣弱,所以我只能如此。世人诟病,青史唾骂,遗臭万年又如何,我在乎的从来只有他一人,我宁愿一生骂名,我只要他一生安泰,这就是我最大的梦想。我如此强势的维护他,又有谁敢轻视他丝毫。”
他当时愕然,随后苦笑,姨夫战死之事给云瑰阴影巨大,所以她一点险都不冒,拼死维护君征。君征何其有幸,又何其不幸?
说到底,都是他和父皇的错,如果不是他父子二人,云瑰又怎么会入宫。
即使身处困顿,她也从来没有低过头,如今却是这般放低姿态,苦苦哀求他。何其可笑,如果是为了她自己,她是宁死也不会如此的吧,她可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个性。今日垂死之际,却为了君征如此哀求,情深不寿终成殇。
皇贵妃泪水如断线珍珠般坠落,看见君后如此,悲从心来。皇后支撑至此,临死该放心不下他,为他费尽心力筹谋,女子总是最可怜。君本寂寞谁须记,我是相思自断肠。纵使是贵为皇后,云瑰也不过是一个断肠女子。她们这些皇妃,大家贵女,自幼享尽荣华富贵,别人只看见了人前都会,却不知道她们付出了多少。身为世家贵女,云瑰又是将门之女,幼承庭训,自幼就被教导无论人前人后,都绝不能露出真实的情绪,要喜怒不形于色。这是世家贵女从小就有的培养。诗、书、礼、乐只是怡情,持家有道才是正途。通诗书只是有才名,如果不会管家,有谁敢娶。
云瑰身上又有皇族的血统,更是将冷静和自持几刻在了骨子里,任何时候都是隐忍克制的,从来也都是理智而端庄的。直到垂死之际,才能如此肆意,这就是世人眼中的贵女吗。真是可笑更可悲。这就是她们的命运啊。
纵使皇后自持如此,他也曾依稀看见过皇后痛苦到了极致的面容,只不过一瞬间,她就恢复了原态。在宫中生活,步步杀机,处处留心,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
同为京中贵女,皇后又是先皇后的掌中明珠,自幼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身上却无一丝骄矜之气,明朗优雅,又容颜绝顶,当时何等风光无限。
入宫后,她看见凤座上端庄温和的皇后,会经常恍惚,不禁就会想起当时那个肆意飞扬的少女来。生生将自己自身傲骨敛去,将自己磨成了这般个性。终日只是含着端庄得宜的微笑,却像个人偶一般。她从来都是端庄温和而又无比冷静的,冷静到冷漠无情的。纵使如废妃卢氏及如贵嫔杨氏百般挑衅,皇后都是隐忍不发,却在涉及君征之事上,屡屡失态,雷霆一怒,下令杖责卢氏。
有时看着凤座上云瑰那张端庄得宜的脸,她就会不自觉的怀念起,当初那个明朗优雅的少女来,奈何世事变迁,造化弄人。淳熙一年的事,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
多了多少白骨,又有了多少殉情的女子,多少破碎的家庭。
为了一己私利,如此做,卢氏一族该死,目光剑尖般的闪着寒光。
卢氏一族虽然该死,但是卢氏、杨氏现在想起来也都是可怜之人,两人早亡。敏夫人李氏现在也心冷了,一心教养帝姬,陪伴太妃。反正如今她身居高位,也无人敢小瞧她。
想起若颜,她只能苦笑,若颜是幸福的,因为她是圣人真心所爱之人。或许红颜薄命对她和圣人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吧,她如果活着,看着陛下宠幸一个又一个新人,哀莫大于心死,或许由爱生恨都是痛苦的吧。
而皇后,皇后本应该是会幸福一生的。只可惜世事变迁,造化弄人,淳熙一年的悲剧发生后,辅国公战死,右相一人独大,皇权衰落,皇后为了制衡右相,无奈入宫,结果,费尽心力,生生熬死了自己。
过了一会,皇贵妃微微回神,随即自嘲 ,呵,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怎么她现在却想起了这个,低下头,看着躺在拔步大床上的皇后。
皇后一头乌黑青亮的长发,迤逦的散在锦绣桃花枕上,那样鲜妍明媚的桃花春色,越发显得皇后眉宇间透出的颓气。
君后费力的呼吸着,一双纤白如玉的手死死抓住锦被,她如今只希望在自己死之前可以见到他最后一面。她已经等了太久,等了他一生。等待了这么久,撑了这么些年,已经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她等了他一生。现在她已经等不下去了没有力气了。
微微侧过头,目光痴痴的看向西北的方向。
别人眼中的塞外苦寒之地,却无人知道,那是她一生梦回,想去却不能去的地方。
她是中宫元后,圣人的结发嫡妻,内命妇之首,一国国母,天下万民的表率,一言一行皆有定位,规仪,怎么可能能随意出宫,更何况是动乱而有遥远的西北。
她曾无数次在梦中去了那里,醒来时,却依旧身处千重宫阙。这样的天家富贵,盛世奢靡,却是她一生的痛楚。国都的春风又怎么会吹向塞外苦寒之地呢。她可真是个蠢货。自嘲一笑,笑容惨淡。
明明她是身处历代中宫所居正殿,此刻却让人感到深入骨髓的绝望和颓然。
她已经在这片牢笼胸牵绊了一生,如今,终于得以解脱。
如此甚好,不用再被内宫、朝堂之事羁绊,忧思过度,如今终于得以解脱,多好啊。笑得平静而淡然。
她在宫中厮杀多年,双手浴血,所求也不过是想让他平安。我宁愿双手浴血,死后步入阿鼻地狱,永生永世不得超生,化为厉鬼,我也要你平安,只要你平安。
天下苍生,社稷万民,又与我何干。我不过是断肠女子我只要你一生如意顺遂,哪怕这要用我的罪孽来换,我亦甘之如饴。
他身处在那动荡的西北之地,她就坐镇中宫,做他稳固的援兵。绝不让像他父亲,被奸佞小人所害,战死在异国的土地上,不能魂归故土。如果有人敢对他不利,阻碍他,那她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纵使这要我死后永生永世不得超生,化身为厉鬼,我也永远不会后悔,我要的从来都只是你一生平安,纵使你身为武将,我也不会让你有任何后顾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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