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恳谈(1/2)
李从周还没灶台高时,开始为爷俩下厨。现在比灶台高一点了,手艺也没什么增长。他做菜只有一样心得:凡青菜,和蛋花下去,一起烩汤;凡肉菜,丢锅里煮烂,再切段装盘。置一桌饭菜,有青菜蛋花汤一品,各样煮兽肉五七品,剩下小碟里是义父配制的酱料——凭这酱料,那些煮烂的肉,吃来竟不腻口。
至于粥饭米糕饽饽香茗酱菜之类,一律是义父亲制,考究不必讲,风味也极佳,现桌上也摆了四品,是腌萝卜、白面馒头、红豆粥、**茶。另有小点心散碟。
三人闷头在吃,倒没人喝汤,饽饽也不吃,专捡大块的骨头过瘾。那烂糊的肉,连筋一起咬下来,满口生香,里面骨髓也不浪费,绊上酱统统吸食干净。邵兴吾连口称好,窦尔弥大点其头,眼看骨头吃完了,剩下整扇整扇的排肉,李从周洒上些酱料,拿出三把小刀,分给两人,说:“这排骨才好吃呢,你们自己割着吃。”说着他先割下一条,几口就将排骨上的肉舔干净。两人急忙效仿,吃得手下不停,嘴上冒油。
李从周十分高兴,收了些胃口,自己吃饽饽喝汤,等他们足意了,笑道:“你们敞开肚子吃,不够还有呢!”
窦尔弥盛了碗汤,摆手道:“再吃怕不消化。”他拿肘子捅了捅,道,“兴吾,你也用点粥,压压油腻,这么吃小心上火……”
邵兴吾吃得正痛快,烦躁道:“管谁拉不出屎来!有能吃的时候,就该狠狠吃,少吃一口都是对不起自己!”
李从周笑道:“这话说得有理!”
邵兴吾因得了支援,冲李从周一笑,再不理会旁的,见两人不吃肉了,就把剩下全移到身前来。窦尔弥暗里直骂没出息,也不管他了,慢慢尝了口点心,挑眉赞道:“好吃!真好吃!”
“那是我义父做的。”李从周往后面指了指,笑说,“老人家自己种的粮食呢。”
窦尔弥才想起这山庄的‘仙人’,变色道:“哎呀!不好——我们莽撞了,到仙人洞,怎么能不去拜见仙人呢?”
李从周见他要起身,忙拦住,说:“不急,不急……”
“总该磕个头见个礼。一是救命之恩,二是收留招待之情——”窦尔弥仍要起,被李从周劝住,直言:“不急一时,天晚了,义父已经睡下。”
窦尔弥心有惭愧,想自幼的家教,在数月逃亡中已经生疏了。又想到从前种种,以及刚才说到的‘以后’,心乱如麻,叹息不已。
李从周看他满脸愁闷之意,应该不是为了失礼于人,而像勾起什么心事似的,方才他进门前,也依稀听见什么‘以后如何’的话,现在想来,二人这颗心终究没落下来。
他既得义父的提点,说‘不许强逼’,虽是随口一说,他身为儿子也只能从命,况且细想一想,难道强扭的瓜能甜么?
唉……
李从周心里也吁口气,慢慢正色道:“不论如何,你们已算是我的朋友了。我先告诉你们一句话:李从周年纪虽小,心眼可不小,你们如果顾虑我,怕我不开心,就把想说的话憋在肚里,不说开,也不说明,那就是太小看我了!”
窦尔弥讶然道:“这是哪的话?”
邵兴吾也停下吃喝,抬起头,默默地看着李从周。
“你们听我说。我知道,有些事压在你们心里呢。”李从周摆摆手,示意他们听自己继续说,“你们都比我大,经的事比我多,明白的道理也比我深奥,许多事你们即便说了我也听不明白,这是其一;其二,咱们萍水相逢,那么怪又那么巧,你们心里有个疑影,放不开也是常理——有这两个理由,我也不逼你们把什么话都掏出来,掏出来我或许也接不住,我只求你们,别把我当成怪人,一个异类……我……我和你们一样,也是人……”李从周心里有些起伏,借此顿了顿,强笑道,“虽然长得跟你们不一样。哈哈!你们瞧我说哪里去了——我的意思是说,初见的时候,我跟你们玩笑呢,世上哪有见面就逼人做小弟的道理?”
两人眼前一亮,齐道:“此话当真?”随即反应过来,似乎太显操切了,未免尴尬,都干笑起来。终究是邵兴吾脾气毛躁,忍不住又问:“做小弟的事,当真算玩笑嘛?”
李从周心里皱巴巴的,只是勉强保持笑意,点点头,道:“当真!”
两人都有些放松下来。
邵兴吾背靠在墙上,叉腰不知想些什么。窦尔弥则默默出神,用手指沾着汤汁,在桌上划来划去。
李从周虽然有些后悔,觉得自己说了大话,但话已出口,就是泼出去的水,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他抬抬下巴,傲然道:“我可不稀罕拿小恩小惠压你们。你们也别自觉矮了一头,有什么话,能说的就说,不能说的我也不问,说完之后,你们愿意走还是留,都随你们自己的意思。”
两人有些奇怪,这李从周怎么前后说话的口气不同呢。刚才还是吐漏心声的真诚,现在又把自己包起来故作傲气了。
别人是前倨后恭,他却是前恭后倨!
窦尔弥倒是琢磨出一点缘由。想想觉得有趣,开口笑道:“你还说自己不是小心眼,我看就是,而且小得针尖一般!”
李从周急了,瞪眼道:“我哪里小心眼啦!”
邵兴吾也奇怪地看向窦尔弥,自己这位友人,可不会无的放矢,而且他说话从来都顾着和气,不爱跟人磨牙斗气。
窦尔弥犹笑道:“你只知道我们心里压着事,说了那么多,字字都占着道理,句句都像为我们想,可有一字一句是直接问我们的?没有。因为你觉得我们不会跟你交心,所以先用那些虚话假客套把自己的心也缩起来,这难道不是小心眼吗?”
李从周如中雷掣,先呆了呆,又脸红起来,争辩道:“难道你们愿意跟我交心?我……”
“你连问也不问,难道是跟我们交心的态度?”窦尔弥一句反问,再容不得李从周开口了,“再有是你那股小孩子气,简直可乐!心里想说的话说不出,想要的东西不愿松口,就摆出一副不稀罕的样子,难道指望谁可怜你,主动去合你的心意?——太天真!”
李从周没有这样窘迫过,虽然在义父跟前无赖惯了,但窦邵二人也大不过他几岁,算是同龄人,怎么受得住这样数落,又羞又恼,一拍手,竟将钢铁的餐桌摁出个手印,咬牙道:“闭嘴!”
他生气时,双眼的青光浮起来,肤色也更白数分。
窦尔弥不敢再说了,躲到邵兴吾身后。邵兴吾面对李从周的怒目而视,也感到瘆得慌,底气不足,只好摊开手,劝道:“你千万冷静点,我们现在算重伤初愈,可不兴趁人之危啊……”
李从周压下火气,默默从桌底下,将手印抚平,道:“我又不想揍你们,只是拍拍桌子嘛,怕什么,你们也可以拍的。”
窦尔弥看这一手功夫,想必用在人身上,也有挫骨扬灰之能,不绝口干舌燥,道:“你、你……你可别吓我,我胆子小……”
李从周显得意志消沉,闷闷地道:“算了,你们爱走就走吧。”说着默默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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