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就算贯彻了觉悟、走错一步便会坠入黑暗(1/2)
微蓝的苍红色浮绘上有二三飞鸟,它们的背影被夕阳拉长。羊群,奔马,人烟,混着历史的气息与古老的歌谣,随时间风化。歌者悲怆,马嘶鸣长。众多的战争与人群,混合着时高时低的原始呼声此起彼伏,与这片土地无关,却又血脉相连。
此地北境,在群丘之上,即风与天空。
冬季,寒风吹彻。在这条曾经繁华的商驿道路上,如今却只能看到寥寥行人,三三两两,背井离乡抑或前去他乡。迫使他们流浪的并没有什么,战争与政治,仅此而已。
在偏离这条道路的山丘之顶,披着狼裘的青年驻马望着这般荒凉的景色。面色冷峻而沉默,眉头紧锁,略长的黑发落满了细雪,那是天地间刚刚落尽的一阵。在他的身后,驻马而立的还有几人,神色各异,各怀心事,同样沉默着。他就这样驻马立着,从雪霁等到雪再下,从黄昏等到黑夜沉沉压在他的肩上,空中雪白一片,新月高悬,却也映得世间一片清朗。雪下地正大着。
“继续向前走吧,战场就决定在这里了。”
阿提拉如此淡淡说着,勒缰转身离去。
“殿下,就在这里布阵吗?虽说您的弟弟们没有什么才能,但在这样无据可守的平原上,真的可以一决胜负吗?”格鲁鲁跟上阿提拉的马步,如此询问着。
“怎么,难道不行吗?”阿提拉却笑着反问,“既然是我的弟弟们,那么当然要给他们留足了面子,在这样空无一物的旷野上,不是正好一决胜负吗?也该让他们知道违背规矩的代价了。”
话已至此,格鲁鲁便也不再多说些什么了,只是继续跟在阿提拉的左右,向着大雪来临的远方、更远的北方前行。那里是他们行程的终点,格尔错和桑达联军的大寨,阿提拉所谓的“亲爱的弟弟们”的所在。
“战争的话,可不是单方面宣战的事。既然是我的弟弟们向我宣战,我就勉为其难地过去向他们宣战吧。”
阿提拉说着这样的话便抛下目瞪口呆的盟友们,带着亲信们走了。
这样说不定会直接失去好不容易拉拢的部族。恐怕常人都会这样顾忌吧。但阿提拉却如此宽慰随从的忧虑:“既然是我的盟友,随随便便叛变我可是会伤脑筋的,所以,失去就失去好了,那样的盟友对我而言毫无价值。”
而这样的言论,此时此刻,在这世上无论是谁都不会知晓它的重量。
仅此而已。
而此刻,格尔错的营帐里正举办着酒宴。推杯持盏,灯影重重。不常见的美食佳酿铺满了桌子,甚至掉落在地上的丝绸毯上,遭人践踏或是避让,无人怜惜也无人在意,因为都是习以为常的事了。狂欢着的众人全然不顾现状,仅仅是一心一意各自佯狂。一定也有察觉到战争已经注定失败的人,一定也有早就想要脱身此地的人,一定也有自甘沉沦贪求奢华的人,一定也有贪求功名特地来此参战的人。此刻都忘却了自己的思想,只是把此刻的自我托付给这般火热的氛围,狂乱着,舞动着。只是贪求此刻一时的甘露而已。缔造了这样局面的两位男人,也不难说是不具备才能的蠢人。但只是具备才能,却借此贪求权利全然不顾义务,这就是他们的可悲之处。
乘着雪意与阴云,阿提拉一行人飘然来到大寨外的停马处——那里正挤满了四面前来的人的马匹,它们互相拥挤着取暖,打着喷嚏和寒颤,嘶鸣着。阿提拉一面高呼着一面冲过路障和瑟瑟发抖的守卫:“在下前来拥护南北双王攻打阿提拉,希望能够采纳我作为客将!”听到这话,守卫连忙打开栅栏。在匈奴人的战争之前,总会有不少特意前来参战讨取功名的无关人士。
匈奴自古就是这样好战的种族。
按照惯例,阿提拉顺利地通过了大门,顺手抛下自己的裘衣,头也不回地向守卫们说着:“如此大的雪,辛苦你们了。”
“啊,是。谢谢大人厚爱。”
听到阿提拉毫无凭依的问候,守卫竟哽咽起来。
前来此地谋取功名之徒大多都是毫不在意这些看管马匹和衣物的瘦弱之人的吧,乃至于拳打脚踢随意辱骂也丝毫不算过分。
世上居然还有这等体恤下属的人物。守卫们多半会这样想吧。
如果能够在他的手下尽忠,倒是会好过烂在这片冰天雪地吧。躲在马厩某处和马匹一起取暖的马夫孔特尔竟如此想得痴了。如果那是阿提拉殿下的话,我说不定会誓死追随呢。这么看来,特地来到格尔错这边的我,还真是不幸啊。如果阿提拉真的和传闻中一样礼贤下士的话——真是的,已经站好队的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呢。真奇怪啊。
穿过走卒和下人们的帐篷区,阿提拉径直闯进了大帐,趣÷阁直地望着人群中央和女子起舞的格尔错与旁边一脸阴郁的桑达。察觉到他的某些人醉醺醺地起身,似乎要为难这个陌生却极端自大的年轻人,下一秒却被他带来的侍从用刀压住了脖子,吓得脸色苍白。察觉到这一点的人逐渐在辄自狂欢的人群里传染,最后狂舞的格尔错也终于察觉,脸色铁青着,开口询问:“阁下和我应当没有什么过节吧,这般为难我,是不把我这个草原南王看在眼里了?”
“这还真是过分呐,大战当前,却在这里狂欢,虽说是传统,但这样子也太过分了吧。”青年人慢慢开口说着,虽然声音不大,却也足够传到每个人的耳中了。
“你看,还有人饿死在道路上,这样穷奢的你一定不能理解那样的疼痛吧——那种不知道何谓温暖的,发自肺腑的寒意。我并没有说错吧,格尔错,以及在一旁畏手畏脚的桑达。”青年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着,“你们这些白痴啊,到底是把子民们当成了什么啊!”
“喂,喂!你这家伙到底把我们的王当成了什么人啊?!他们可是留着正统血脉的……”两人身边的侍从终于忍受不住这样的侮辱,大声呵斥着。
阿提拉打断他们的发言,嗤笑着反驳:“当然知道了,我就是知道这一点才来这里的。我是阿提拉,十余年未见了,弟弟们,或者说,永别了,你们这些白痴。居然对我宣战?连陪我练手的资格都没有啊。”
说完,阿提拉立即转身向马厩全速跑去,握着刀的随从毫不留情地割开人质的脖子,折身跑走。留下一片混乱和谩骂声。
并没能跑多远,格尔错手下的士兵便三三两两追了上来。阿提拉也抽出猎刀,不时地砍翻持械冲来的士兵和身边的帐篷,但也依旧是还差了一截。最终,众人被百名士兵包围了。
雪停了。
到此为止了吗?
阿提拉自言自语着站在雪地中央,在身边的侍从有些人也受了伤,在此外是黑压压的军势。
原来想让他们尝尝在雪原上被困的滋味,结果我先是体会了吗……算了,这些想了也没什么用,下次小心点就好了。现在还是好好想想怎么突围吧。
“殿下。”格鲁鲁唤着阿提拉。
“我知道,不过,会有办法的。毕竟我命不该绝。”阿提拉朗声高笑着说着这样的话。随后,他面向面前的敌人大声说着:“那么,有人愿意投降吗?你们所有人都被我包围了!最后问一次,有人要投降吗?”
显而易见的谎言。这是任谁都知道的事。但,同样没有人知道是不是真的,除了现在这个狂妄的青年。就连飞雪与寒风也沉默着,思索着。
突然传来马蹄的狂奔声,人群之外冒起了数道黑烟。
似乎是有什么人解开了马缰,并且在营帐间纵火了。
是阿提拉的援军,还是奸细。
心中渐渐浮现出这样的疑惑的人一面警醒,一面胆寒着。
如果是他的援军,杀了他之后撤退回防就好了,如果说是奸细……会是身边的那个人吗?因为是各处聚起来的联合军,这一点任谁都没法确定。
马群骚动声越来越近,在外延的人突然疾呼:“散开!全员散开!马群跑过来了!”人群骚乱起来。
“那么,地狱见吧,在场的各位!”阿提拉狂笑着和部下心照不宣地向马群的方向发起了冲锋,随后抢上马背,逃之夭夭。撇开身后的混乱,阿提拉信马由缰,直直南下。
“殿下,这样的事。还是少做为好,毕竟我们这次只是走运而已。”格鲁鲁浑身冷汗地对着阿提拉劝说,“如果不是恰好,我们已经死在乱军之中了。”
阿提拉却大笑着回答:“的确是这样。但现在看来,就连上天也站在我这边。我确信了!这场战争,彻彻底底是我们的胜利!不仅仅是弟弟们的愚蠢,如我所见,就连将领的质量和量也是我们领先!”
“但是,殿下!请不要再让您自己处在危险中了!”格鲁鲁皱着眉头说着,“毕竟现在殿下是我方阵营的核心,也是能够匹敌龙纹军的未来的王啊!”
“多嘴,格鲁鲁。”阿提拉说着抽了格鲁鲁的坐骑一马鞭,“我知道的事,你已经可以不用再说了。”
“是。”一边控制着受惊的马免得把自己摔下来,他一边如此回答这位略显任性的主君。
“而且啊,并不是我们走运而已。只是对面某些人和我一样不满这些酒囊饭袋的做法而已。你没注意到吗,马群被赶出来的同时起火了。虽然不算什么出色的计谋,但出谋划策的那人水平已经可以了。估计他们会在前面等我们过去吧。”阿提拉向后仰了仰,换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骑在马背上说着,“哝,就是前面那几个吧。”
远处遥遥望见八个全副武装的人。
“是想杀了我们占独功吗?”格鲁鲁听到他的话一边反问着,一边警觉地把手伸向腰间的刀柄。
“哈!格鲁鲁!”阿提拉听到他的话,笑着否定,“虽然我认可你的勇猛,但你的头脑耿直过头了,不适合我的战场啊!既然做出了这样重创敌军的事,他们一定是想要投奔我们吧。对于这样的人才,我可是很贪心的啊!格鲁鲁,今后你跟着我,也稍微学点策略吧。至少将来的战场上,你不会因为这一点吃亏吧!”
“是格尔错的人马?还是阿提拉大人?”还没到跟前,前面领头的中年人大声问着。
“看样子你也是草原王的人马,为什么还要叫阿提拉大人呢?”阿提拉扼缰停下,讹诈着。
“既然有着匈奴先王的血脉,那么对于我这个草民来说,尊称大人有什么不对的呢?!”那人依旧是一副严肃的神色,反问道。
“看样子,你们也是没有追到阿提拉大人吧,他们没有来这边。很可惜,你们来错地方了。”另一个拉着弓弦的人这样说着,但也没有松下手中的弓。
“那么,既然是友军,为什么不放下手中的武器?!”阿提拉挺直腰杆,大声质问着。
“因为不知道阿提拉的人马什么时候过来,所以俺们这些人不敢有所松懈。”
“恐怕我一转身你们就会射箭吧!我没说错吧?”阿提拉大笑着问。
“俺不敢苟同。”
“好了,认可你们了,前来投奔我们的勇士!我就是阿提拉,上天注定统治世上所有土地的人!”阿提拉笑着如此说道。
“阿提拉大人?那么,失礼了。”如此说着,众人放下了兵器。
“刚刚说话的两位,不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吗?”阿提拉一边策马走过去,一边询问。
“我是个马夫,名字是孔特尔。被大人来时关怀守卫们的仁义感动,特地来帮助大人。”为首的中年人在马上行了便礼之后如此回答。
“俺是塔里,是猎人。孔特尔是俺的大哥。”腰后别着箭筒的男人擦了擦冻僵的鼻子说着。
“欢迎来到我的阵营,孔特尔、塔里。这场战争多亏了你们,已经是我们的胜利了!”阿提拉说着向前走去,“过去跟随我的人也不必提防他们这些新来的同胞,都是共饮草原的羊奶长大的人,无关富贵贫贱,我们血脉相通!”
回到军营,阿提拉立即召开了会议。与会人三十四人,大多是草原西部与南部的部落族长和与王家有关的族落代表,暂表不提。此时夜已深了,但阿提拉的军营却骚乱起来,又过了几时,反穿羊皮裘的士兵和工匠们一列列地向雪原北方进发。原本燃着篝火的几十万大军营地如水流散,白色的军势融入同样的渺茫雪原。夜晚终于寂静了,却同样注定了明日的骚乱。
第二天,离寨先行的格尔错军发现了在空地上布阵的阿提拉。站在山坡上望着一览无余的区区两千军人,他开心得很。原以为在传言中如凶狼般的二哥能够拿出和他们二十五万匹敌的阵容,结果似乎是他担心过头了。
“哥哥,二哥听说很会使小聪明。恐怕这里有鬼吧。”看着格尔错满脸的笑容,一旁的桑达有些担心的说。
“二哥他的确是挺聪明的,不过可惜了。居然选在这种连埋伏都埋伏不了的旷地上和我们决战,还真是狂妄自大。”格尔错这样安慰着有些紧张的弟弟,笑着向部下下令,“全军突袭!目标只有阿提拉的项上人头!”
黑压压的铁骑迫不及待地冲下山丘,像饥肠辘辘的狼一样直扑目标。
真是野兽一样的勇猛和白痴啊。阿提拉一边在心里感慨着,一边等待对面靠近。还有几分钟,不急。
“殿下,敌人已经离我们两百米了!”立在阿提拉身侧的孔特尔紧张地大叫着。如果是平时,阿提拉多半会呵斥他说这样一目了然的事的。
“五十米叫我!”
阿提拉却也同样这般紧张地说着。毕竟这样大规模作战他也是第一次。
“殿下,五十米了!”
箭已经一阵阵斜斜射过来了。
“二十米提醒我!”
对面冲在前面的士兵望见阿提拉的身影,早已迫不及待举起了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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