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为善者(1/2)
夜深了,南方的城巷被灯火熏得一片浑黄。风中带着海的咸气,间或传来渔船归港的鸣笛与呼哨,而远处的夜市依旧繁华,各式各样的人们为各自的幸福昼夜忙碌。
住在钟塔上的男人眺望着这样的风景,不急不慢在日记上如此写着:
“世人总是心怀善意。正如婴孩会分享自己心爱的玩具或是食物,在人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刻会有旁人伸手援助。虽然人们往往被各种各样的俗物所迷惑,但心存善念,就一定能够从凡世的桎梏中解脱吧。人们不管陷入怎样的绝境,也一定能够得到救赎,我对此深信不疑……”
男人并非是龙纹国出身,而是来自更遥远的南方,一海之隔的群岛之国。倘若想要从他身上细细端详出他的过往,你便能在过于沧桑的脸上每一寸疲惫的皱纹深处望见,这是一个抛弃了故乡的人,一个背负了无法偿还的苦果而存在的过客。他寡言少语而常常面带微笑,家徒四壁却常常慷慨解囊。也曾有人询问这样生活的用意,他如此回答:“我所有的,尽是别人的仁慈与施舍;人所缺的,由我来奉献便可。”他便是这样一个奇怪的人,尤其是生活在商贾熙攘的都市,简直能被称作“南洋舶来的珍奇异兽”。
然而就算饱受非议与猜忌,男人依旧固执而和煦地在谎言堆砌的世界里生活下来了。
这般平庸的生活一去便是许多年。
直到那个男人走到他的面前询问——
“就连随心所欲的杀人犯,也能够说是心存善意吗?”
然而那是明日所该发生的事情。
此刻,这位高尚的圣者正沉沉睡去,全副身心正为最后的献身而沉寂。
在深夜的城市彼端,深巷之中一片昏暗,微弱的月光更映衬出荣华世界彼端的荒芜。在道路中央,一个难以辨识的容器被切割得四分五裂,容器中盛满的液体溅得到处都是,站在一旁的另一人手中握着刀,抬头仰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口中喃喃:“看来明天该是个暴雨倾盆的天气了。”随后转身向外走去,将割下的残破头颅用力朝身后那四分五裂的人类躯干踢去,满身鲜红消失在罗网般的城市之中了。
又过了些时间,醉酒的粗鲁水手或是渔民们三三两两勾肩搭背穿过窄巷前往栖身的窝棚。载歌载舞。
一片清平。
然而他们因酒精而朦胧的双眼将他们的灵魂拽回了现实的谷底——四分五裂的容器端坐在陈朽的木箱之上,宛若是王端坐在王座之上端倪世间一般,却没有手足,不,就连应有的头颅都不在项上。
于是因骤然的恐惧而冷静的人们向鲜血四溢的巷中走去,这才望见角落里如同瘪气气球一般的事物本质——首级。
久待的新鲜尖叫与秽物迫不及待笼罩了人群。
而钟塔的圣人仍在安眠。一直到太阳高升,迟迟醒来的男人才知晓了昨夜城市之中的罪恶行当——一个异国他乡的商人在乌云密布的深夜被人谋杀了。
并非是为了钱财,毕竟商人随身的财物一分未取;并非是为了利益,因为商人刚到此地不过一日,而这样的行商要多少有多少——然而,凶手宛若是在玩弄积木一般粗暴地将人的躯干肢解开来,随后把这些残骸如同拼图一般扭曲摆设——这样的恶意远甚于他本身的罪行。
一时人心惶惶。
男人一面在人海中漂泊,一面挣扎着前往死者所在的停尸之地,单膝跪地,替残破且逝去的灵魂祈求冥福。他合上双眼,不知度过多少时间,再度睁开眼时,一个衣衫褴褛形如乞丐的黑发男人端坐在他的身旁托腮端详。
“有事吗?”心生不快的男人起身询问。
“没什么,只是望着你这副一尘不染的高洁神色而有些出神了罢了。”端详他的那人打了个哈欠,懒散地说着拍了拍粘在身后的尘土,咧嘴笑着说着,“不过还真是罕见啊——人人皆说死者被恶魔所杀,靠近之人必定被诅咒所沾染。但你却丝毫不对人们所谓的诅咒所畏惧。你的存在实在是让人兴致盎然!”
“你不也是顶着所谓的诅咒前来此地了吗?”男人淡淡说着,转身离开。
“我是路过此地的吟游诗人,有缘再见,特立独行的圣人啊!”身后那个意外大胆乃至于猖獗的男人如此高呼着。
男人闭上眼穿过黝黑的走廊前往寻常的街道,全然不顾身后男人的言语,倒是一心挂念起凶手的安危。
诚然,杀人之人必定偿还罪行,然而,究竟是何物沾染了内心的善念,使人如恶鬼一般玩弄同类的肢体。无法原谅,无法原谅……对于使人堕落深渊的恶意无法原谅,对于未能使人预先得到救赎的自我无法原谅……对于,过于污秽的凡世无法原谅……然而,没法救赎这样的世界……因此更无法原谅过于弱小的自我……
怀抱着悲伤悯怀,男人走回阳光普照的尘世,而灵魂步入了荆棘之路的更深处,心血横流。
当男人身陷内心长年久置的泥沼,城市的执法机构正全速运作排查嫌犯。
理应夸奖这群人,真不愧是国家机器的部分,夜晚择人而噬的野兽逐渐被训练有素的猎犬逼入了绝境——原先是沿着案发现场挨家挨户的询问,随后便是将城区人口流动实况与人口出入的门卫记录相核算,到现在,全城超过六成的地域已被锁死——猎物无处可逃了。
此刻,被追逐的野兽依旧如往常一般身披人衣混迹人群,与相熟的人们相互来往。人们常常称赞这是个爱笑的人,恐怕到最后,人们才能察觉,这样的微笑往往是无垢的恶意,宛若世间最为甜美的鸠毒使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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