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名为赝作的英雄(1/2)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在西方传说中骑士王终死之地一位产妇产下了一名男婴。身为佣兵的父亲远征在外,从此再未归来;身为农民的母亲生命垂危,不久之后与世长辞。男孩在懵懂之初便成了弃儿,被邻里寄养于供奉神明的庙宇。一无所有,伤痕累累,他就这样度过了童年,走过了青春,离开了故乡。可谓是悲哀的人生。
“我是奥兰度·托宾。”兴许是因为崇拜着广为流传与讴歌的骑士王的一生,他这般用曾追随过骑士王的两位英雄名讳称谓自己。这也难怪,生在骑士王墓葬不远处村庄之中,自幼来路人来此皆会祭拜昔日英雄并感慨英雄末路的惜败。雕像于前,歌颂在耳,于是他忽然心生勇气再三赞叹——成为英雄的时刻到了。
——然而他终究不是英雄。只是捡起别人弃之不用的锈剑便名其为杜兰达尔,只是花尽积蓄买下一匹瘦马就唤它为韦兰迪夫。说到底,只是个拙劣模仿的狂热信徒罢了,他的本质任谁来看,都是一看便知。
可谓是悲哀与狂妄的化身。
从西方出发向东前去,路经盗匪劫持与牧民迁徙,盗匪笑其身无分文放他一马,牧民疑其身为窃贼纷而远之。在众人的疏远中,他翩然东行……
…………
正当我这么写的时候,故事的主角却突然凑了过来,一脸兴奋地说着“让我看看诗人阁下写的什么文章”就打算夺去观赏。我便收趣÷阁卷纸,自然无可奉告。毕竟有关一个人的故事让主角本人看去,那可是尴尬到了极点啊。
“阿提拉你倒是让我看看嘛……”
这家伙倒是完全不知悔改宛若猿猴般抱着我的小腿央求。真是麻烦死了。
我究竟是在哪里缠上了这个麻烦,这就要从三天前说起了。那时我刚离开泉州港,准备往西南去,正在路上赶路,顺便看着月亮构思一下新的诗篇,就在我文思泉涌之时——路边的草丛里却传来了极其呱噪的叫嚷声:“韦兰迪夫!快住嘴!这可是我奥兰度新买的草鞋!可不是你的零嘴!快住口!你这孽畜!”
既然发生了如此啼笑皆非的事情,我自然不能放过。于是我乘兴拨开杂草,见证了一匹瘦马在啃食少年草鞋鞋帮的荒诞景象。出于匈奴人的习性,我自然不能对这饥肠辘辘的饿马坐视不管,于是给这个少年指出了他喂食的错误性——居然拿陈年败草来喂养坐骑,就好比拿隔月馊饭来款待宾客,真叫人无语以对。然而这个毫无常识的少年却突然欢呼起来了——“骑士配上吟游诗人可是英雄的标配啊!”——如此说着就成了形似猴子一般的生物紧紧抱着我背后的大行李包。
我只好带着这个累赘上路了。本来,被放逐之后我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加他一个也还说得过去。但最让我恼火的,果然还是我在一本正经吟讴史诗好挣口饭钱的时候他却突然暴跳而起连声叫好,害得本来就没多少的听客都像是在避嫌般怏怏离开。照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所以我只好去做运输货物的委托,虽然这家伙刚开始的时候说什么“韦兰迪夫可是我的坐骑才不是什么荷物的驽马”,但在我的利威相诱之下还是老老实实拿出马来帮忙背货物了,毕竟多了这个累赘物尽其用一点我才能吃上饭,不过话说回来,他的马似乎对背货这件事并不反感,搞不好本来就是卖给货郎的品种啊。
啊,啊,本来失去一切成为流浪之人已经算是糟糕的了,至少还能做点自己感兴趣的事情,结果现在连这点事都做不到,已经沦落到了做货郎的地步了。真是让人不爽啊,这个家伙,总是说着英雄应当如何英雄应当如何的话,真是痴心妄想啊。这个世界并不需要英雄,人们光靠自己的挣扎就能好好活着,换句话说,所谓的英雄与奇迹什么的,本就是多余的事物,所以才总是引起纷争。
这样想着,我不禁又想叹气了。于是扶着额头一把将这个瘦弱的猴子抓离我的大腿丢到一边,随口说道:“既然这么有精力,看来是休息好了吧?继续赶路吧。”
“欸?!!!今天不是已经走了百里路了吗?明明天都要黑了啊?!”
“废话什么?赶紧出发吧。我们就是要乘夜赶路,荒郊野林露宿指不定把命搭进去哟?”
“嘛……还不是因为你在前一个镇子呆的时间那么短。我们不走的话说不定已经在那边过宿了。”
“还不是因为你随意搭讪别人家的姑娘。要不是我拽着你跑掉,你说不定已经被倒吊着示众了……”
“这么严重?!可是大胆表达爱意可是英雄的职责啊?”
“别随便给英雄的名号抹黑啊。本来东方就偏向保守,这边又是山区,一个镇子都是一家人。你这样根本就是嫌命长……喂——再不走我就和你的马一起抛下你了哦?”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马上赶过来。”
这家伙看上去貌似打击不小,垂头丧气拿起丢在地上的佩剑就踉踉跄跄跑过来了。嘛,他那天生的跑腿能力倒是不由分说,看来当初在教堂里就是做伙计的。望着他那副垂头丧气却又拼命赶路的滑稽样子,我不禁又想开口开他玩笑了:“像你当时突然跑过去又是单膝跪地又是想抓她手的,你到底看上了那姑娘哪一点了?”
“大胆表达爱意可是英雄的义务啊。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一见钟情了!”少年听到我的问句,便立即打起精神来,欢脱地回答着。我总觉得他比起做个所谓“英雄”,做个说笑的讲书客更合适——随时随地都能引人发笑的能力可不是谁都有的。可能是察觉到了我微微翘起的嘴角,少年的脸颊立即变得气鼓鼓的。
“大叔你又笑我!”
“我可不是什么大叔,我才二十有二啊。”我笑着耐心地解释着,却突然想起来——这是离开草原的第二个年头,确切来说我应该是二十三才是……不过有什么区别呢,年龄的变化对我来说似乎只是徒增感伤罢了。
然而少年的询问将我拉回了现实:“话说你怎么突然又发呆了?”
“嗯,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而已。比起关心这个,不如好好赶路吧——看这天气似乎要下雨了。”我迟疑了片刻之后望了望远处飘来的大团积雨云,说着加快了步伐。
然后我们两人如我所料地被淋成了落汤鸡。所幸商品是耐潮的,淋两三次雨根本不会对品质有所影响,但是晒干就颇为费事了。我一边考虑着这样的事情,一边脱下衣物拧干,随后去拿些草料来馈劳一下韦兰迪夫吧。最近连续走些山路还真是辛苦它了。另一边,少年那边的火堆也生好了,倘若不算他那副张口闭口都是“英雄”的奇怪言行,他或许意外可靠呢——不,我到底在想什么呢,像这样将一切付诸于幻想的人就算再多才多艺,那也是废人一个。毕竟温饱是比理想更为现实的问题。
然而少年,奥兰度·托宾所谓的英雄究竟是什么——算了,那也不是我应当关心的话题,毕竟比起这个,取笑少年不是更加有趣吗?像这样单纯的生存样本可是相当罕见啊……真是的,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啊,故意给自己加上妄想的设定——至少我还没无聊到那种地步吧?普通地就行了……虽然对这家伙感到不爽与烦躁,但是归根究底,我并没有抱持这样情感的任何缘由。
“所以说,你来这边的理由是什么?想要重踏英雄们走过的道路,还是想要去体验从未见过的风景,还是说你只是单纯地在漂流?”一边无意义地计算利害并妄想着,我随口问着少年来此的初衷。
“都有哦。”少年倒没怎么思考就笑着回答起来,“但最重要的,是找到过去远征东方却死在他乡的奥兰度所遗留的佩剑。”
“杜兰达尔吗?所谓的不坏不折的极致之剑。”我稍微回忆着过去在书中看到的对奥兰度生平的传记,一面苦笑着叹了口气,“居然相信那种魔术师们主张的传说。虽然历史上确实有说奥兰度剑法了得多次劈毁对手兵器,但也可以认为是奥兰度对剑技与臂力深为自豪……世上不可能存在真正的奇迹,就像所谓的魔术师能够做到的事情只是像杂耍一样的把戏而已,根本不能在事物基础之上平添新的特征——虽然也有魔术师主张这是大源枯竭的缘由,但终究是无稽之谈。”
奥兰度·托宾听完我的倾吐之后,依旧无畏而爽朗地笑着说道:“虽然阿提拉你说这么多我大半都听不懂……但是正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我才觉得有趣,我才会憧憬英雄的事业……所以,假设阿提拉你说的都是真实的,我也会去选择虚伪的一面,因为这才有趣……这样……我的一切才有意义……啊,最后那段请忘掉吧,那是我的吐槽啦。”
看着他那副如同白莲般纯粹洁白而爽朗的笑容,我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不满与压抑……正是这个,就是这个——如此天真,如此经不起敲打,就连言语的核心都被架空,个人的观念基础都被蛀蚀——居然无畏至此……真是……让我火大啊……
“大叔你怎么了?貌似脸色不算好啊——感冒了吗?”
少年说着,就把手伸了过来,像是想要量我的体温。
我却像是遇到了冰川的流火一般连忙向一旁退去,粗暴地抓住已经贴到了额头上的手掌用力甩开了。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点不愉快的事情而已。”
我冷淡地说着就连忙向前走去。
然后,抵达新城镇的当天夜里,宛若是预言(诅咒)一般,我感冒了。
“大叔你身体还真是差啊——只是淋了点雨就重感冒卧病在床了……万一是倒在野外那可真的会没命哟。”看着我裹在地铺被子里如同蚕蛹一般的身影,少年翘着鼻子肆笑着说着这些让我火大的话,“话说回来果然是我故意在这里拖住你的恩劳吧?是这样没错吧?是这样没错吧?病好了可要慰劳我哦?!”
真是让我火大啊……不过拖着病体生气还是免了,我还想多活几年呢……这样考虑着,我缩了缩滚烫却又感觉冰冷异常的沉重躯干,有气无力地吐槽着:“我知道了……看来病好了之后就非得请你好好吃一顿才行啊……比如韦兰迪夫的草料什么的……”
“那还是免了……毕竟我实在是吃不惯干草……”少年笑了笑,在我身边坐下之后絮絮叨叨说着,“等病好之后,大叔给我讲讲英雄们的故事吧,毕竟大叔的本业好歹是吟游各地的诗人啊,两三个我没听过的故事总该有的吧……还有就是,算了,还是不说了——英雄就该配吟游诗人做搭档,作为新生英雄奥兰度·托宾的随从,大叔你可千万别比我提早去冥府做客哦——毕竟英雄的事业都需要搭档在死后进行传颂啊。”
“你这家伙,就这么想我死吗?算了,不生你气了。”我无奈地笑了笑,尽量大声而快活地说出话来,虽然相当逞强并且视线模糊就是了,“奥兰度·托宾,你这家伙还真是缺乏眼见啊!我可是从残酷战场之上存活下来的人,也是从北方寒风中走到了世界另一角落的传颂之人——冥府的帝王想要邀请我去做客……可要考虑好我的工钱啊!我的工钱可是贵到没人付得起……就算是世上最为高贵之人也不行!”
“听到你这么有精神,看来大叔再活十多年也没什么嘛。”被我吓了一大跳的少年镇定之后也笑着与我相互打趣。
“就是说嘛……像我这么难死的人……至少……会活到这个世界终结啊……”我勉强着自己断断续续说着,但终究是撑不下去了。
视线终归于漆黑原野,那里啃食生命且饥肠辘辘的野犬们正狺狺吠着。
在这片漆黑的世界里,却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男性吗……不,却也不是女性——只是一圈光所构成的轮廓,以漫无边际的黑暗为帷幕映衬着形态,看不清面貌,也听不到心跳与呼吸,只是单纯觉得熟悉,宛若是在哪里见过的人,不,应该是一直与我相伴的熟人才对……当我在草原东方的沼泽中蹒跚,在草原南方的林场与河流狩猎,在草原北方的雪原群山与西方荒漠之中漫步;甚至更早,在我连夜归去故里的鞍前马旁,在我站在仁攸皇帝面前对答,在我住在洛崤的时候——就一直在我左右。但有这样的人在吗……快想起来……快想起来……真的有这样亲近的人存在吗?这样的熟悉感是真实的吗?我没有因为疾病而心灵失聪乃至于趋向于疯狂吗?快想起来啊!
在我因此而惊慌失措之时,那道身影终于走到了我的面前,对着瘫倒在地、实在不像话的我蹲了下来观察了片刻。虽然看不清面貌,但我笃定他是失望至极地开口用不分性别的浊音说着——
“真没想到区区重感冒就让你到这里来了啊——真是完败啊。不仅没到时候,反而需要我消耗所剩不多的资源送你回去啊……真是让我为难啊。”
莫非,我死了吗?
大概是察觉到了我的设想,他(她)用明显带笑的语音说着:“没死哦,确切来说是没死成才对。在你身体那边,那位滑稽至极的赝品可是在拼命救助你哟。虽然总是被你讽刺,但他对你的印象似乎分外好呢……所以,你打算怎么办?说实话我是不太想帮你,但也没什么办法,看你自己的决定了。”
大概知道能够读取我的想法之后,我便如此想着——当然是回去了,毕竟我不在那家伙添出乱来就不好收拾了。
“这样啊,那么仅限一次,我这次就隆重劳驾你回去吧。”
他(她)抱怨着站起身,我视线中的一切便开始加速一般从我身旁逃离。看样子是要把我扔回去了。
虽然不知道您是哪位,既然这么和我眼熟,方便告诉我名字吗——在最后我抱着开玩笑的心态询问着。
“这是禁止提问的内容哦——话虽这么说,再见面的时候你大概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吧……那边还有不少七苦八难等着你,你就好好挣扎吧。期待下次见面。”
听完最后一句话,我在一片光亮中被彻底抛出了这个世界。
睁开眼,时间都到了深夜了。那个据说十分担心我的少年正压在我身上呼呼大睡——难怪醒过来感觉身体更重了。所幸入睡之后,少年不易醒,我便毫不客气地请他去地板上睡一觉了。拖着依旧虚弱的身体,我依墙起身去解个手,出门时便看到了一个医生打扮的人。多半是我昏迷的时候这个家伙趁机叫医生来的吧——真是浪费钱……不过也算了,毕竟一片苦心。
“我到的时候,你都快断气了。现在还能起身行走,简直是奇迹啊。”医生看了我片刻之后,不紧不慢写着些什么说着。
“多谢医治。”我这样说着,就打算继续向目的地蹒跚而行。
“我的水平我大概还是知道的,我不过是个庸医。既然你是病人,那就好好保重身体吧……毕竟从鬼门关上走一圈回来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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