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潜移 九（1/2）

出租汽车懒洋洋地行驶在颠簸的柏油路上，这种已经伴随石油工业一起淘汰的沥青道路因为年久失修变得坑坑洼洼，而且在严寒的气候里被薄薄的轮胎压得粉碎，出租车的超低底盘被搁浅在砂滩上，像乌龟一样缓慢地攀爬着，最终停了下来。

李笑从车上下来，傍晚的阳光打在脸上，依然不能让她感到温暖，这是她第一次乘坐出租汽车，高昂的车费让她的钱包凉飕飕的，司机坚持要收双倍现金，好补偿他不远万里把她运到这鸟不拉屎的郊区。李笑知道他执意收现金是为了逃税，但为了到手上这张名片的地址碰碰运气，她还是妥协了。名片上写着“见不得人信息服务公司”，她在断壁残垣的破旧街道上搜寻了一遍，终于发现了一家“不得服务公司”，一栋像被战火洗礼过的破烂危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她鼓起勇气走到不得服务公司门前，看到歪歪斜斜的广告牌，以及掉在地上的几个字，还有堆积如山乱七八糟的电子零件，活像一个废品收购站。

“哈喽！有人吗？”李笑边寻落脚点边走进去，并四处张望着。店面呈正五边形，除了门口其余四边被玻璃柜台隔成走道，柜台里七零八落摆放着各种计算机元部件，走道稍微比外面干净，一个宽嘴圆脸的胖男人正斜躺在柜台后面的水平靠背转椅上呼噜震天，嘴角涎流不止，深厚的眉毛偶尔会拧到额头上，仿佛快要窒息的样子。“喂！”李笑猛拍柜台，臃肿的身材受惊弹起，装满万向轮的转椅竟然纹丝未动，李笑甚觉奇怪。不过看到对方黄粱一梦的表情，她又为自己的不良习惯感到懊糟：“对不起！”

对方三十多岁的右脸庞忽然抽筋了一下，并向她闪了半个电眼，如果不是他那夸张的呲溜声，李笑一定会忍不住赏他一巴掌。“你是……”看到他巴哥犬一样的面容，原本要指名道姓的舌头一绕变成了：“印度人吗？”

“我爸爸是南非人，我妈妈是冰岛人，所以我是……新疆人。”他的左脸又呲溜了一下，咧开宽大的嘴巴笑起来。

他略微沙哑的高音像是在调情，李笑抬起右手朝他左脸扇下去，居然落空了。“原来是全息人。”她的手从对方脸上穿了过去。

这时一个长相一模一样的胖子打开门跑出来，兴高采烈地呲溜道：“你是怎么发现的？你是怎么发现的？”他像极了嗷嗷待哺的婴儿。

“影子。”

他瞅了一眼地上，忽然对着定格的全息人缺失的影子跺脚咒骂：“该死，我一直觉得这个东西缺了点什么，原来是没有影子。”他转而又露出无比兴奋的情绪说：“哈，你帮了我大忙，我决定给你提供一次免费的见不得人服务。”

“哦……你就是史密斯先生呐！”李笑对名片上长长的名字望而生畏，就随便取了个熟悉的绰号。她又好奇地问：“什么是见不得人服务？”

“见不得人服务，啊，就是秘密的服务，让人看不见的服务，就是哈克的服务，哈——克。”史密斯先生保持着笑脸张开下颌，恨不得把那两个字痛痛快快地吐出来。

“你是黑客？”李笑恍然大悟，吃惊不已。

“啊，专业名称叫骇客。不过我们都称自己为隐身人。”他又不自觉地呲溜了一下。

“隐身人？那你认识No.1吗？”李笑小心翼翼地问。

“No.1？有印象，好像在哪儿见过？啊！”他忽然脱下两只运动鞋摆到柜台上：“是这双鞋子的品牌，我最近每天早上都穿着它跑步。”

一股令人窒息的恶臭从鞋里挥发出来，李笑差点没晕过去。“谢谢你的好意，我看还是算了吧。”她捏着鼻子准备溜之大吉，这儿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可是你替我找出了世界上最完美的全息影像的缺陷，我应该回报你一点什么，除了见不得人服务以外的东西。”

看到史密斯一本正经的嬉皮样，李笑不禁拍案大笑起来：“最完美的缺陷，哈哈哈哈……”

“什么？你居然取笑我发明的全息干涉立体投影，这是有史以来第一台能够在白天完美成像的全息投影仪。现在市面上的全息影像技术，只有二极管阵列立体屏幕能够在自然光环境中显示立体影像，但它就像一只鱼缸只能放在玻璃里。而普通的全息相干立体投影只能在黑暗或室内环境中使用，根本没有办法跟这个相提并论。”

看到他指着影像头顶的投影圆盘振振有词争辩的样子，实在让人忍俊不禁，李笑抑制住冲动止笑掩鼻说道：“我见过比这个完美一百倍的全息影像。”她实在不想打击他的信心，不过这是事实。

“完美一百倍？不可能！”他依然用不可置否的怪诞语气狡辩。但随即又变得像条温顺的巴哥犬哈哈吐气道：“你是不是见过SCVC？”他又忍不住嘴馋的样子呲溜一吸：“那是种什么感觉？”

“它能够让你展翅高空，尽情地飞舞，还能够让你遍游山川河谷，聆听大自然的声音。它能够让你身临其境。”盛情之中她回想起了莱克，心里生出一丝悲凉。

史密斯闭目感受，心旷神怡犹似亲身经历。忽然一记耳光，打得他原地360度飞转，他抚着左脸怔怔地看着李笑，李笑乐呵呵地说：“就是这种感觉。”若不是期待有一份新工作，她绝不可能顶着鞋臭等到现在，不过这会她已经没有兴趣再呆下去。像只巴哥犬一样狂怒吧，史密斯先生。她在心里得意地想。

史密斯却像巴哥犬一样兴奋地狂笑起来：“他们成功了。那些家伙真的造出了常温超导体。哈！你又帮了我一个大忙。”他突然推开一面墙，里面露出另一间五边形房间。他挥舞着手唤住准备离开的李笑：“进来，我让你看看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那面柜台一分为二滑向两边，与相邻的两张柜台垂直紧贴在一起，中间变成一条扇形通道。

李笑指了指鞋子，史密斯眉毛一拱，将两只鞋子扔出门去。鞋子掉到门口，暂时挡住了出去的路。李笑于是改变了主意，决定跟这个半神经质的史密斯进去瞧一眼，刚进那间屋，她的眼球就被房间中央耸立着的巨大金属环攫住了。

“这个东西叫做双环门。是全智公司去年推出的新概念安全产品，它可以像核磁共振一样探测出任何物体的内部结构。”他手舞足蹈地在门中穿来跳去，忽而尴尬地看着沉浸在环体内的身体说：“啊，没错。这个门也是虚拟的。”但他依然按耐不住兴奋呲溜道：“不过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双环门探测不出一种物质，而这种物质又恰恰是构成双环门的核心材料。啊哈，没错，就是超导体。”他蹦哒着小脚步跑到其中一扇墙幕前，拨开支架上的键盘，一屁股朝旁边的座位坐下去，就像一团肉瘤一样摔倒在地。他又孩子气地咒骂起来：“啊……我真是恨透了这些该死的东西，这些没有影子的东西。”

但他又随即忘记了刚刚说过的话，高兴地爬起来敲击键盘，打开一段悚人听闻惨不忍睹的影像，那些影像正是昨天上午公民大会堂惨案的新闻摄影。很显然这些影像大部分被和谐了，新闻里只有导播人员含糊其辞的播报，以至于部分民众对这起事件将信将疑。李笑情不自禁走到墙幕前，她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仿佛有一双手从里面伸出来，正在将她拖入画面中，拖入沼泽般的泥潭无法自拔，泥潭中伸出千万只手，牢牢掐住她的脖子，使她不能喘息。随着“砰”的一声，泥潭像气泡爆裂，残肢断体血肉横飞，数十人瞬间化作肉泥，血腥的场面触目惊心。

“你是怎么弄到的？”李笑木然地盯着屏幕，所有积聚的好心情倾刻间化为乌有。

“啊，我是哈克，哈——克。”他依旧挑逗着眉毛，用近乎第四声的高音着重道，没有一丝悲天悯人的情怀。“不过这些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呲溜一声打开一组静态图片，屏幕上显示着不同方向拍摄的画面，都集中对准了两个双环门。“会议现场，安装了两台货真价实的双环门。”他又兴奋地点击空格键，画面动了起来，一个女人鬼使神差地通过双环门，并借机犯下涛天罪行。“啊，这就是最关键的地方。没错，她利用超导体把作案工具带进现场，而且是常温超导体，这种技术只有一个地方才有，是你提醒了我。啊哈，我将会成为最有名的哈克，哈——克。”他呲溜一声陶醉在无限遐想中。

李笑本来是想寻找一份工作机会，但是现在她有了新的想法，这个想法对她来说有些不可思议。“你真的给我一次机会？”

史密斯呲溜一声撑开笑脸不住地点头，看起来比李笑更加急不可耐。

“我要你帮我查一份档案。”看到对方真诚的笑脸，她决定把自己的目的抖出来：“国家档案局，三十八号档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