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默化 五（1/2）

返航途中，殷薇丝一头扎进指挥舱，只留下瑞秋一个人，独自坐在活动舱内。瑞秋在控制面板上拖动着滑杆，活动舱在空旷的机舱内随之漂移。从右舷窗向外望去，能看见天水交接的大海，湍流不息的云层，以及深蓝纯净的天空，却看不见刺眼的太阳，这是一个有点让她失望的惊喜——如果格雷真的回来了，那一定是因为某些东西值得他回来——她脑海里一直挥之不去克劳最后那番此时还算应景的话。此时正日上三竿，天空深邃得像海洋，让她产生一种本末倒置的错觉，她俯视下方极速漂过的云层，飞机也飞得比来时更快更高。

整个飞行过程仅仅持续二十分钟，比预想中的快得多。瑞秋本来打算下了飞机就去豪饮一杯，结果发现飞机降落在巨大的穹顶上，到处都有机械士兵把守，俨然一座军事要塞。她一眼便识破这里正是处在风口浪尖上的公民大会堂，只是不知道大会堂底下正是国安部特动司的临时大本营。殷薇丝告诉她，有个似曾相识的老朋友在此等她，满心期待地见到了那个人之后，却发现自己并不认识他，反而对他的体态和多言有些反感。经殷薇丝介绍，才得知这体大声尖的家伙正是她推荐给对方的哈克，不免让她有些难堪。殷薇丝要求他们结伴同行，瑞秋虽然不情愿，也不好作声反对，于是便一同来到久违的大树餐厅。

进入大树餐厅二层的酒吧，看的是神魂颠倒的群生百相，尝的是纸醉金迷的苦辣酸甜，说的是过耳即忘的马屁之言。

“哈，我听话，你们把那个东西造出来了？”哈克一脸的无知，却一眼的神秘。

“那个东西就不应该被造出来，造出来就是加深罪孽。”

“罪孽？”哈克感到既兴奋又惊奇。他早就对这个东西觊觎已久。

“他常说，AI是造物的另一个极端。”

“他？AI？”哈克的脑海在摸索着，隐约弄清楚了她的说那个人。陈择木——的儿子？一股敬畏之情油然而落。

瑞秋则痛上心头，借酒发泄，顿酒之际还不忘自言自语：“不论生命怎样进化，科技怎样发达，人类都离不开大脑，大脑是思维的载体。生命从无到有，思维由简入繁。人类虽然聪明无比，但也离不开这个过程。所以即便成年人吸取过无数的经验和教训，新生儿却总是要从头学起，重新检验，以致人类总是重蹈覆辙，犯下一个又一个愚不可及且不可原谅的错误。”她突然想到伴随人类文明进程的战争，居高不下的犯罪率，这些罪孽还不够深重，所以人们又造出了AI，帮助人类加深罪孽，而她甚至参与到了这个计划当中。谁让我也是人类呢？她自我解嘲地想。“他一直觉得，删除AI是堕胎的另一个极端表现，是一种变相谋杀。但是当AI学会堕胎之后……”

“我指的不是AI，我说的是常温超导体。”哈克呲溜一声说道。

瑞秋突然掏出一把大枪站起来质声喝问：“你怎么会知道常温超导体？你和疯子谢盖尔是什么关系？你是不是他派来的？”酒吧的喧嚣和黑暗淹没了一切，没有人注意到她拿枪对着他。

哈克吓得抱头啊啊尖叫：“啊啊我不是说常温超导体我是说原子排列技术。啊啊，我不是说原子排列技术我是说常温超导体。啊啊啊，我说的是常温超导体是不是用原子排列技术造出来的？”哈克语无伦次却一气呵成，他舒了口气补充道：“是你们Boss告诉我的，就是那个凶巴巴的女人。”

“她不是我的Boss！”瑞秋凶巴巴地告诉他。

瑞秋气冲冲地收枪坐下，并委以实情，常温超导体确实是用原子排列技术制造，所以才弥足珍贵让人惦记。哈克也直言不讳地告诉她，他惦记的东西是钻石，并道出了那段寻钻之旅。随着交谈的深入，双方开始互相了解，酒过数厅，话题逐渐靠拢，都谈到了一个身世可怜的女孩李笑身上。说起李笑的遭遇，两人不禁唏嘘，还有她离奇的身世，也让人捉摸不透。根据官方资料，李笑在五岁那年遇车祸父母双亡从小失忆，寄宿在武术学校长大，自幼习武并获得过全国武术亚军。不过瑞秋从李笑的口中得知，李笑的父母是天文专家，被人所害。但是根据寇思俊的调查，李笑的身世更为坎坷，李笑所谓的父母很有可能是生物工程师，秘密从事生物系统改造实验，而李笑便是实验对象之一，这层纸一样薄的亲属关系极有可能是伪造的，甚至连所谓的车祸也是从未发生过的，而失忆仅仅是实验的副作用。瑞秋做出这些推断是有根据的，从她异于常人的体力，超乎常人的脑力，以及与收入不相称的购买力，都证明她纸一样白的背景后面，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而最令人信服的证据，是李笑的房屋购置合同中，有一条匪夷所思的抵押条款——未来透支。这表明她的潜在能力已经被别人预先订购了。

最终他们绕开这些捕风捉影的妄想，转移了话题。

“啊哈，她曾经跟我说，她很喜欢我。”哈克高声说道。

瑞秋突觉一股胃气借着酒劲倒冲上来，感到阵阵的恶心。“可是她私底下却跟我说，她很讨厌你。”

哈克呲溜一声疑问道：“什么时候？”

“刚刚！”瑞秋赶紧抿了一口酒，把恶气全冲下去。她觉察到自己说漏了嘴，于是借口去趟卫生间，把胃里的东西统统翻腾出来。

她难受极了，整个身体都在排斥和抗拒。她朝镜子里瞧了一眼，当即吓一大跳，发现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焦躁不安地拧开水龙头，双手快速地舀着水一遍又一遍拍打在脸上，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我是瑞秋，我是瑞秋，我是瑞秋，我是瑞秋……”

我是瑞秋，啊不，李笑，不，瑞秋，不……他已经离我而去，不……她刚刚平复的心情又变得波澜起伏，她的镜像也随之改变，瑞秋，李笑，陈选离，莱克，殷薇丝，他们带着现实，梦境，爱情，友谊，以及不可名状的笑，全都带着鬼魅般该死的笑。她丧失理智地把水泼到镜子上，镜子一下子模糊起来，但一张变形的笑脸依稀可辨，似乎是罗伯特毫无生趣的金属脸。这又算什么？她气急败坏地等待着水分散去，想要一睹内心的真容。水滴在镜子上拉出一条条垂直的平行线，像是一道道伤心的泪痕，更像是一道道扭曲的伤口，镜子里是一个伤痕累累的世界。镜子越来越清晰，待她看清那张脸，不由失声大叫：“No.1？”

她欲破门而逃，但那扇门究竟是通往无边的地狱，还是通向无尽的悲伤，她不敢跃然而试。这扇门后面是什么？是现实？是虚拟？还是一扇又一扇永无止境的门？这不是真的，这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是真的。她在极力肯定自己所处的世界是真实的，同时又极力否定自己看到的一切是真实的，矛盾的心理把现实与虚幻绞织在一起，像绳子一样越绞越长，越绞越乱，她感受到上吊一般令人窒息的难受，突然间天旋地转，她昏倒了过去。

殷薇丝再次召开紧急小组会议，并向与会者陈述了上海的所见所闻。供众人酌情分析，同时还分享了自己的观点。

疯子谢盖尔与老谢盖尔分道扬镳，带着微不足道的资源来到首都另起炉灶，成立全智能科技公司，也就是全智公司的前身。全智能科技公司通过低价包揽军事研发项目，并借此关系同时揽下巨额的国际债权拆解业务，利用新发行的国际数字货币——中元进行货币对冲，获得了巨额的经济利润，公司三年间市值翻了一千多倍，成为当时最大的资本运营公司。然而这背后少不了全能集团的大力支持。但是这些成果对于谢盖尔来说还远远不够，他需要整合更多的资源才能实施自己的第一阶段计划。于是同年，全智能科技公司并入全能集团，成为全能集团的全资子公司，即全智公司。疯子谢盖尔的才能与努力获得了老谢盖尔的肯定，正式接棒全能集团CEO。而此时，全能集团已经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商业巨兽，总资产超过了十万亿美元。合并是需要代价的，这桩当时最大的买卖都被市场认为是不可能，它不仅规模空前，而且还违反了反垄断法。但是为了促成这桩交易，全能集团与当局达成了共识，买下当时所有未处理的国际债权，总额超过五万亿美元，而其中大部分是长期持有的外国国债。同时以更低的价格与军方进行合作，而其中就有耸人听闻的地狱核弹项目。双方就此达成了互利共赢的协议。

这场资本与资源的整合，代价虽然昂贵，但疯子谢盖尔却得以施展拳脚。虽然资产合并与承揽债权带走了大量现金流，但是谢盖尔非常坚信，只要熬过这段艰难的时期，待债权期限一到，现金流就会源源不断滚滚而来。同时为了缩减开支，谢盖尔利用全能集团散布全球的核能源供应链低价收购了当时被认为没有价值并被遗弃的核子武器库存，开始进行地狱核弹项目开发。虽然使用的都是过时的下角料，但是在最新研发的第二代超导矢量计算机演示下，它的战略能力评估远超预期。然而事情的演化始终让人难料，谢盖尔在北纬7到9度规划上投入空前，全能集团面临资金链断裂，而更坏的消息是，美国宣布发行更高利率的国债来冲抵即将到期的国债，而中方更是置身事外，以期从中渔利。本来当初的两大巨头合并就争议颇大，现在如果它倒下了，那也只是顺应民意，这是名利双收的好事。然而正是这些政治推手，酿成了地狱核弹事件的惨剧。谢盖尔也为自己的自负和激进，让自己和世界都付出了惨痛代价。

“谢盖尔蛰伏多年，其实一直都是在等这个东西。”殷薇丝再次将暗紫色碎块摆上台面。

众人默契地点着头，若有所思地盯着这块常温超导体。罗伯特启动全息投影，首先打破沉默：“从谢盖尔的规划来看，常温超导体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是组建红色通道托卡马克约束体的必备材料与不二之选。但是以现在的技术和产能，远远不能满足他的规划需求。那他现在如此急于想要得到它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众人再次陷入沉默，用审视的目光绑架它，并希望它从实招来，但它只是一块石头，并不会说话。殷薇丝思忖片刻，如是说：“我收到线外消息，爆炸案当晚，全智公司SCVC曾遭到外部入侵，入侵源头的运算能力是全智公司SCVC的120倍，通信网络的瘫痪就是这个攻击源造成的。”

120倍乘以三分之二十五倍，大家都意识这意味着什么。“这……不正是……智能核心的一千倍吗？”女分析员艾莉吱吱唔唔似有忌惮地看着罗伯特，但又惧于殷薇丝的脾气只得把话吐出来，司长最恨别人吞吞吐吐了。瞟见殷薇丝煞有介事的表情，她吓得赶紧低下头。

这话似乎又在两人之间树起了新疙瘩，现场再次沉寂，罗伯特却主动释嫌道：“如果谢盖尔获取常温超导体的目的是组建第三代超级SCVC，那么组建第三代超级SCVC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个问题再次把分析方向推向未知领域。殷薇丝再次提供了有价值情报：“根据线外消息，对方很有可能是在研究超级AI，亦或者是在研究集群AI。我并不清楚二者有什么区别？”殷薇丝特地补充这一句，是希望能藉此引导分析讨论的方向。

但是在罗伯特眼里，她似是早有准备，并有所隐瞒，同时潜移默化地转移众人的注意力。他突然提出：“我觉得组建超级SCVC的目的，并非是为了研究AI，而是为了演算出常温超导体的工业化办法，从而满足红色通道的建设需求。”

罗伯特的分析同样具有道理，分析小组一分为二，各自进行探讨。小憩时分，罗伯特主动找上殷薇丝，满腹狐疑：“我想知道你的线外消息提供者是谁？”

“这不是你该问的，也不是你要关心的。”她异常地冷漠。

“寇处长如果还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会关心，也一定会这么问。”罗伯特依然坚持。他需要知道这个线外消息是否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