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十八(2/2)
环薇姑姑略嗔怪道:“殿下不记得谁都行,不该不记得他。”
我疑惑道:“姑姑此话何解?”
凌叔道:“这不怪殿下,是我们没有告诉你。”
我听得糊里糊涂的,只得道:“你们别打哑谜了,快说为何。”
环薇姑姑说:“府中为王爷守灵时曾遭遇一次刺杀,殿下可还记得……”
记得,当然记得。那是我生平头一回看见杀戮,鲜红的血水涂满府邸,金菊圃中满是尸身。太多人在我眼前不断倒下,那些蒙面刺客的眼神我至今难忘,像毒蛇一样吐着森冷的信子,满是弑杀之气。
谢伯父和韩叔父寻见我时,我正缩在园中栽碗莲的大水缸中,清水已被鲜血染红,仲秋的夜凛如寒冬,周边堆叠着嬷嬷、侍女和府卫们的尸体。唯一还站着的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他浑身鲜血,手握一把两尺剑,始终站在我跟前,将我护在身后。那时他是我唯一的希望。
那样的场景稍稍回忆便令人手脚冰凉。环薇姑姑似乎看出了我的异样,面色愧疚地正要开口,我如常一笑道:“莫非姑姑想说谢世子就是当日救我一命的少年?”
姑姑见我有心不再提及往事,转而接话道:“正是,但因世子当时身受重伤,不得不去城外寻医,殿下自己也吓得大病,你们这才无缘再见。后来世子又随侯爷去了长门关,便再无机会了。”
我转问凌叔道:“为何之前我追问多次,凌叔也不告诉我实话。”
凌叔道:“这是世子亲口吩咐的,那时他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不想殿下对他有所亏欠。”
我心头微微一颤,那时他方才十二岁,便已学会推己及人,为他人着想。不知为何忽然间有点想见见这谢南殊。意识到这个想法时,着实令我有些怔愣。
只听凌叔问我道:“听李统领说,殿下这趟南下与一位韩姓将军有些往来,而韩将军似乎直属于谢世子。难道殿下还未见过这谢世子?”
说到这,我问凌叔道:“凌叔从前在军中可曾听过韩仲这名字?不过他说他是韩叔父的部下。但他武功高强,又精通卦阵兵法,看着就像从小家教严谨的世家子弟,我先前一直怀疑他是韩叔父的儿子,可韩叔父的儿子不是叫韩闲逸吗?”
凌叔略一思后,转而拨云见日般道:“如此听来,确像闲逸。因韩夫人年轻时不慎小产过,夫人为祭奠此子便将闲逸取了个小名叫仲儿。想来出门在外,便用了化名。”
想起那个疑似龙阳的韩将军,我略有些沉重地问凌叔:“凌叔你之前说韩叔父有几个儿子来着?”
“韩将军心疼夫人,不愿她多受苦,膝下便只一儿一女。”
我轻吁了一口气,还好,还有个女儿,就算是真的也不算断了香火。
姑姑笑道:“韩将军虽是粗人,不过对韩夫人却是极为体贴,百依百顺。王妃当年可眼红的紧。”言及此姑姑不知想起了何事渐渐收了笑意,眉眼之间似叹似忧。
因姑姑这话,我忽然间想起凌叔之前说的一些军中趣事,其中就有韩家的。说是韩叔父十分宝贝小女儿,却对儿子不怎么上心。曾有一年,韩叔父带着五岁的女儿和十一岁的儿子上山去打猎,女儿不小心被荆棘划拉了一道口子,韩叔父以为那是棵毒草,惊慌失措地抱着女儿回了军营,找随军大夫诊治。
虽然大夫已经再三解释过那是一株无毒草,但韩叔父还是在旁边搓着手,忧心忡忡地问:“会不会留疤?”
直到晚上吃饭时,谢夫人发现桌上少了个人,韩叔父这才一拍脑袋想起了被遗忘在山上的儿子。
据说家仆们找到韩少爷时,他满身血污,坐在地上,旁边横七竖八地躺着四五只已经死透了的野狼。
大夫们给韩少爷清理快见骨的伤口时,韩叔父来了句,呵,不错,干死了四头狼,手脚都还在。
全军上下在那几天都感受到了韩少爷来自地狱似的目光。韩夫人为此让韩叔父睡了小半年的书房,他对这唯一的儿子才算上心了些。
等等,我转问凌叔道:“这位韩哥哥先前是否娶过亲?凌叔那年还远赴长门关去贺了新婚?”
凌叔惋惜道:“是娶过亲,十八岁那年娶了当地一书香门户的女儿。只是新婚不到两年,少夫人便因病去逝,闲逸因顾念亡妻,至今未娶。”
所以这厮根本就不是什么龙阳癖,他当时不过是戏弄我。呵,好个韩将军。
不知不觉间,已日落西山,晚风自窗外涌入,带着未褪的暑热。
凌叔道:“此番一旦谢世子进京到了御前,你们二人的婚事便是板上钉钉,殿下你可想好了?”
环薇姑姑亦看向我,等着我做决定。
婚书到礼部已有十日,仍未择出个吉日,也不知是礼部事务繁忙还是陛下别有思量压制在案。但不管怎样只要礼部择出日子,皇帝圣旨一下,那此事便再无回头的余地。我撑腮片刻,收回敲着案几的手道:“等我先会他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