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1/2)
海是怀着一种悲壮而又苍凉的心情走进部队的。他告别父母的那一瞬是满怀壮志的,他踏上军列,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次,此刻他的心里是恨不能立马飞到新疆,在那里经过生活的淬火之后,马上就成一块好钢。海在那时,从理论上已经知道怎么生活才能当一个作家了。
理想总是跟现实有差距的,当海这批兵走下列车,面对着茫茫戈壁滩的时候,海傻眼了。他以前对新疆曾经有过无数次的幻想,他想得更多的是,新疆的葡萄和美丽的姑娘,以及载歌载舞的人群,甚至新疆洁白的雪山和成群的牛羊。海以前对新疆的理解仅限于书本上,在他青春年少的时候,甚至有一阵想娶一个新疆姑娘。海面对着茫茫戈壁滩的时候,他才知道他理想的新疆和现实的新疆是不一样的。他们的新兵连在一座孤山脚下,那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孤山,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的就那么一座。说是山又没有草、没有树,更确切地应该称为一个硕大的沙丘包子。只要有风,周围便是风沙四起遮天掩日的样子。
新兵连住的是大通铺,十几个人,二十几个人住在一张大床上。新兵连的内容是千篇一律的:出操、跑步、站队、集合、齐步、正步。也就是说要在新兵连这短短的三个月时间里,让海这批学生兵变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军人。训练单调而又残酷。茫茫戈壁滩上,留下了海他们单调而又有力的口号声和脚步声。
每当海站在队列里,重复着这种单调的军事动作时,他总是想哭、想喊、想叫。那时他的心情很复杂,压抑的青春躁动,在茫茫戈壁滩上无法发泄。
海在一天深夜站岗时,他终于流下了热泪。他从热被窝里出来,背着没有了子弹的钢枪站在戈壁滩上,天上是一钩弯月,陪衬弯月的是满天的繁星,满天的景色在内地是不多见的。有风吹过来,海站在那里,思维异常活跃,在这时,他想起了父亲,也想起了母亲,还有姐姐晶。林他也想了,但是并不刻骨铭心。林很小的时候就离开家了,海已经习惯了林不在身边的日子。
在戈壁滩的深夜,海从父母,一直想到自己的房间。那里一张床,一张桌,现在回想起来都是那么亲切和让人难以忘怀。想着想着,海流出了眼泪。当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时,他突然蹲下了,他冲着茫茫戈壁滩喊:爸、妈、姐,我想你们!
他的喊声被戈壁滩吸收了,只剩下一丝一缕的回声。他的呼喊是那么微弱,海跪下了,那杆钢枪就抱在他的怀里,此时此刻他显得是那么孤独。然后又扯开嗓子喊:我石海啥时候才能熬出头哇!
这时他已经忘记了破万卷书,行万里路,当个作家的想法了。那天夜晚,海交了岗,躲在水房里给母亲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满是思念和孤独,当然也把戈壁滩的苍凉写进信中,他在信的结尾处,千呼万唤地对母亲说:妈,救救我吧,这里一天我也待不下去了。
他的这种想法和林当初的想法如出一辙,所不同的是,这是十几年以后发生的事了。母亲接到信,又一次受不了了,孩子不管走到哪儿,都是妈的心头肉,十指连心哪,这回母亲没有背着父亲,而是老泪纵横地拿着信找到父亲,父亲一看到母亲的样子就什么都明白了。
父亲哼一声:咋地?你儿子又诉苦了,受不了了,想调回来?
母亲这回用很低声下气的声音说:老石呀,海和林不一样,我看他这封信,孩子是真的受不了了。
父亲没说什么,接过海的信,自然没有忘记戴上老花镜,耐着性子把海的信读完了,父亲读完信后什么也没说,而是长久地望着墙上的全国地图,盯着新疆维吾尔自治区。
母亲站在父亲身后也在望着那张地图。她似乎透过地图,正在看着海在戈壁滩上吃苦受累。
良久,父亲转过头,一板一眼地问母亲:你说我要是不同意让他调回来,他会不会像林一样记恨我那么多年?
母亲说:林是林,海是海。我不怕他恨你,我是怕他憋疯了。
父亲听了这话,摘下帽子,狠狠地把帽子摔在桌子上。父亲仰天长叹了口气,无奈地道:我老石咋养了这么一个孬种!
父亲知道,海是和林不一样的,海从小到大浑身上下都是女人气,动不动就掉眼泪,哭,成了海的一大法宝。以前父亲总是恨铁不成钢地拎着海的耳朵说:你这“秧子”,是水做的呀!那时父亲就想,三个孩子咋就不一样呢,在林和晶的身上,父亲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而在海的身上父亲看到了更多的是母亲的影子。父亲甚至怀疑,海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孩子。
想到这里,父亲回头冲母亲没好气地说: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是你生的,你说咋办吧?
父亲随着年龄的增大,似乎也看透了一些事情。离休之后,办事说活没有以前那么武断了,这回他把海这个难踢的球又踢给了母亲。母亲望着父亲,试着说:要不把海调回来,离家近一点儿就行。
父亲终于忍不住了,拍着桌子说:调调调,你就知道调,我看海这一辈子算是完了。
听父亲这么说,母亲流泪了,她是真心实意地思念海。老年的母亲和所有的母亲一样,恨不能把所有的孩子都护卫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像老鹰捉小鸡似的。
父亲没有想好怎么解决海的问题,说是父亲没有想好不太确切。是父亲期待着奇迹发生,也许过上几个月之后,海会突然来一封信,说自己已经爱上了戈壁,再也不想走了。父亲的想法永远是父亲的想法,现实和父亲的想法永远是存在差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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