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死而已(2/2)
“将军何须裹尸还,青山处处埋忠骨”曾布微微抬头,看着张猛血汗斑驳的面目,缓缓开口道:“我淮西主力于这一战损失殆尽,已无可能与韩言较一日之长短,舒州等地必不能守。你突围之后,要立即收缩兵力,死守寿春。若连寿春都已失陷。”
曾布微微沉默,轻声叹道:“就退到信阳,等待白循礼的大军吧。”
众人听得几乎泪落,张猛涩声道:“淮西可以死一百个张猛,却不能没有都督啊!“
“韩言,又怎会错过剿杀你我的良机。“曾布轻轻摇头,淡淡笑道 “这里我是他最大的目标,只有我留下,你们才有逃出去的可能,这样的牺牲才有价值。如今这个局面守住寿春已是千难万难。活着远比去死要艰难许多。大业,终当执事之人之所为。”
士兵们忍不住偷偷的哭出声来,随即被默默流着泪的军官凶狠的喝斥。
“可惜啊。”曾布晃了晃自己马背上的酒壶,轻轻叹息:“没有新丰酒了。”
“都督!”铁塔一般的汉子狼狈地流下泪来,却再也没有回头。而是带着四十军的残部向北突围而去。
成千上万的吴军士卒潮水般席卷而来,脚步声震得大地轻轻颤栗。战斗到了现在,唐军有组织的抵抗已几乎没有。再骁勇的部队一旦开始逃亡,便如同被狼群追击的兔子一样不值一提。到处都是尖叫着奔逃的唐军溃兵,尸体与鲜血漫山遍野,层层叠叠,从山下一直铺到了山上。
只有放弃了逃生可能的第十军,结成了更容易防守的圆阵,借着地形上的掩护,节节抵抗着漫山遍野而来的吴军。替同伴袍泽争取着脱身的时间。
最后的战斗是可怕而值得敬畏的。双方厮杀地十分残酷,到处都是交战的声音,肉搏砍杀清晰可见,战斗进行不到一个时辰,第十军余部就战死了近七成。战斗最激烈的地方,那个沿着唐军圆阵展开交战中心地带,吴军与唐军的尸体死死地叠在一起,最高的地方已超过士兵们的腰部,后面的人踩着前面战友的尸体继续战斗,没有丝毫的畏惧。利箭划破空气、盾牌撞击长枪、横刀砍入骨肉。
“曾将军!如今你身陷必死境地,是否也该为你麾下的诸多兄弟想一下前途了!“韩言缓缓策马向前,肃容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将军为北唐淮西之局面血战至今,铁胆忠心,日月为鉴。将军若是肯归顺,皇上必待将军以上宾,将军切莫因一时执念,遗恨此生。”
曾布斜眼看去,随手擦去了唇边的血迹。真正的将军,可以马革裹尸、可以卧薪尝胆。却决不能够生擒被俘,这是军人固有的荣耀与骨气。他环顾众人,原本足以撼动山河的大军,如今只剩下百多人。衣甲破碎、刀剑卷刃。鲜血与汗水模糊了脸庞。每一位将士的眼中都是深深的漠然,仿佛可以随时接受死神的召唤。
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将军末路,若还有这样一群至死也愿意为你握紧刀剑的勇士,那么这一生,这一生的南征北战,戎马倥偬。便不算虚度。
“大唐的勇士们!”曾布看着身边这些热血而勇敢的男儿,嘴角弯起淡淡笑容,一字一顿道:“让我们战死吧!”
“愿随将军死战!”
“愿为将军效死!”
一片雄壮的喝应声,伴随着这声音的,还有整齐的长枪顿地之声。一个个神情激奋举臂高呼,喊声顿时响彻了整片锁河山。
景熙十五年,韩言兵起安庆,声名横绝淮泗。公集诸军欲围之。至锁河山,失察陷于伏中。数日之间,粮水断绝。及突围,军中失其力者十之二三。未及,大军溃散。公亲留后,率十军余部出据北山冈鏖战,以为全军争于生机。韩言出面呼降,公凛然,语其下曰“大唐之勇士,当随吾死战”其时军中尚存者百多人,皆振臂曰“愿为将军死战!”移时矢尽力竭,无一人生俘叛国,皆忠烈。帝闻痛悼,赠特进太子太傅,赐祭葬,有司建祠,增世职三级。
――《北唐书-曾布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