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冲动的代价(1/2)
我们从潍北劳改农场来的这三十个人被分配到了翻砂车间。这个车间的活儿我恍惚有些熟悉跟我在模具厂干过的活儿类似不过是不需要两个人抬铁水化铁炉里淌出来的铁水直接流进一个一个模具里我负责在它们成型的时候把他们挖出来然后码在一条传送带上交给下一道工序的犯人。这活儿相对干农活轻快了许多只是有些枯燥不像在潍北的时候可以看到满眼的绿色和蓝蓝的天心情多少有些浮躁。好在这里比较自由干完活儿可以串着车间溜达。
晚上收工躺在窄小的铁床上我时常怀念在潍北时的情景我记得在这样的天气里田野里烧荒的草烟气会弥漫在监区鼻孔里有一种悠远的意味月亮升在天空又圆又亮。有时候我会想起一些小时候的往事想起我爷爷说“近你妈”时的无奈想我爸爸攥着笤帚疙瘩满院子追打我的情景想我妈坐在门槛上反着手一下一下地捶自己的腰然后望着一处空地不声不响的样子然后就怀疑自己怎么会这样躺在一个阴暗的角落?想着想着就觉得自己在渐渐变老渐渐地离我爷爷越来越近了。刚来的那几天我经常做梦有一次我梦见我爸爸打我他拿着笤帚疙瘩不停地揍我的屁股我吃不住劲了撒腿就跑。从小黄楼那边开始我几乎跑遍了下街所有的胡同跑着跑着就飞起来了……我看见杨波一飘一飘地走在上学的路上风把她的马尾辫吹散了烟一样地在她的脑后摇。我很想从天上下来拉着她的手说一声“我想你”可是我爸追上来了。我爸爸手里的笤帚疙瘩狼牙棒一样恐怖一挥就把我从天上砸了下来。我边往地下掉边喊你怎么这个态度?动不动就打动不动就打还有完没完了?杨波站在地上哭喊着我的名字伸手接我没接着我一头扎进了大厕所的房瓦里。
醒来我哭了我不知道枕头上的那些泪水是我的还是杨波的。我记得好多年之前王东对我说杨波这小妞儿真不错二哥你什么时候“攮”她?老是这么放着都快馊了。那时候我已经在工地的沙子堆上跟她有了“江湖义气”胸有成竹所以我说不急不急那就是猫手里的一只耗子我要慢慢玩她。可是现在我去哪里玩她?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了……
那些天我特别想念杨波她就像附在我的身上一般不时让我的心痛上一阵脑子迷糊上一阵。
我去找过蝴蝶他们车间的人告诉我蝴蝶减刑释放了刚走没几天我的心情多少有些失落。
回车间的路上我竟然碰上了王东他不相信似的盯着我看了老半天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我有些吃惊问他怎么也来了这里?
王东说他也是刚来的怎么被拉来的都不知道现在还晕乎着呢他分在基建大队干民工活儿。
我问他金高去了哪里?王东说金高释放了在北墅劳改队的时候就走了。
随便聊了几句我挥挥手让他走了心呼啦一下空得厉害。
回家的心情更加迫切……进了腊月门的某一天王东来车间找我闲聊说到杨波他说:“你一直没有她的消息?”
我说没有我听可智说她回家了家搬走了谁也不知道搬哪里去了我想她可是我没有办法见到她。
王东盯着我看了好一阵子哧一下鼻子说:“对你的行为我表示强烈不满与鄙视。”
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不就是联想到当初我为了他跟金龙争风吃醋动手打了他嘛。我不想解释那事儿了就是因为那事儿我才跟他产生的误会才在那种情况下乱了脑子然后才出现金龙玩弄我于掌骨之间……一想起金龙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夹板夹住的耗子连一声尖叫都不出来。谈到以后回到社会怎样生活的话题王东说这事儿不用罗嗦先砸残废了金龙然后再朝小王八下家伙全灭了杂碎们。我说:“先别想这么远回家以后先把老人安顿好然后再商量别的。”
我一直没有见到林志扬王东说扬扬在教育科教“学员”们裱画儿呢很少出来。我说等有时间我去找找他至少应该明白在咱们进来这件事情上他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王东说别问了劳改这几年我明白了不少道理在某些小事情上不能太明白那样受伤的是自己不说大家连朋友都没得做了。我笑道:“你不是说你们两家是世仇吗这下子想通了?”王东说:“毛主席教导我们事情是在不断变化之中的矛盾也在不断变化。现在我的主要矛盾不是扬扬是金龙。”
“扬扬被蝴蝶砸得很惨”闷了一阵王东说“我听我们大队的一个伙计说蝴蝶下队分在扬扬他们那个中队。一开始还没怎么着扬扬以为没事儿了整天跟他套近乎说当初他砍金高是因为金高先打了他。蝴蝶没说什么跟他还很客气后来就突然出手了把他拖到内管值班室的大门口当着很多人的面儿把他修理成了一滩鼻涕。后来蝴蝶被严管了扬扬坚决要求调离那个中队说他学过裱画儿就那么灰溜溜地去了教育科……操***扬扬可真给咱下街人壮脸啊”王东总结道“他就不会学着圆滑一些?比如我。当初我跟蝴蝶在看守所……”“打住打住”心里憋屈我不喜欢听他唠叨了打断他道“既然你的脑子那么大以后回到社会上给我精明着点儿别整天喊着砸这个砸那个的你先应该向家冠学习。”
王东跟我瞪了一阵眼脸一下子红得跟漆过一样:“宽哥什么也不叨叨了以后我听你的就是。”
我点着他的胸口说:“回去以后你先应该跟淑芬断了联系那不是你的再跟他联系你连**都保不住了。”
一提淑芬王东的表情就像嫪毐看见了潘金莲又急又傻:“好东西都给金龙倒出来啊?**他娘不行!”
我笑了眯起眼睛说:“兄弟记住我这句话狼嘴里的兔子狗嘴里的屎都是抢不得的。”
王东一正脸义正词严地宣称:“淑芬是我嘴里的屎!”
送走王东我蜷在墙角闷了好一阵子感觉自己现在活得都不像人了。眼看就要过年了我掐着指头算了算从被警察抓起来的那天开始我已经在监狱里整整呆了三年半了我已经二十二岁了多么好的年华啊……还有不到三年我就可以回家了我实在是太想回家了。有时候看见一只麻雀甚至一只苍蝇我都会羡慕羡慕他们可以自由地飞。中午收工我排在队伍后面一路走一路想已往那些自由的日子胸口沉闷不堪。走近监舍大门回头望望那条笔直的柏油路我突然觉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和不值得留恋。抬头望望大墙外的那一抹天很蓝阳光也很柔和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年前我爸爸来了先是念叨了一阵党的政策好刑期少的可以来离家近的地方改造然后就沉默了目光躲闪好象有什么心事。我说你不用担心我把自己的身体搞好了比什么都强等我出去我给咱们家买一套大房子你跟我妈一间林宝宝跟来顺一间我自己一间带厨房的专门给你们做饭吃。我爸爸说大宽你是个孝子比你哥强多了你爷爷老早就说过咱们家谁都不顶事儿就你能给咱们家买上大房子。我说那是我爷爷有先见之明呢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了。
我问爸爸:“我妈的身体还不错吧?”
我爸爸低着头说:“还好还好这阵子不大去医院了……医院也去不起咱家没钱。”
我说:“我嫂子不是还能在纸盒厂赚几个吗?让她先拿出来等我出去以后还她。”
我爸爸说:“她不在那里干了在家看孩子呢。”
我有些生气了:“来顺都七八岁了她还在家看的什么孩子?打谱惯死他?”
我爸爸不说话了好象要叹口气又憋回去的样子声音又轻又模糊:“她也不容易……她妈以前不是脑子有毛病吗?她好象遗传呢。你别管这些了家里有我呢。”林宝宝犯了神经病?这怎么可能?我不相信!“爸爸你跟我说实话她到底怎么了?”我抓着爸爸的手用力摇晃。我爸爸掰开我的手把脸转向了门口:“我该走了……没事儿家里真的没事儿。你好好在里面改造等你出去以后这些事情再跟你说。”我知道我爸爸的脾气他要是不想说的事情你就是给他跪下他也不会说的。我只好送他出门摸摸他已经变得有些驼背的脊梁说:“爸爸回去告诉我妈我很快就回家了好好保重自己。”
我爸爸走了从后面看他在吃力地抬胳膊看得出来他是在擦眼泪我估计家里肯定出了不小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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