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冲动的代价(2/2)
这个年我过得异常郁闷连梦都没有做一个完整的。
年前王东就到期了走的时候在监舍的楼下喊我:“二哥我先走啦过了年再来看你!”
我没有往下看我怕自己哭出声来让大家的心里都不舒坦。
我盼望着王东来看我可以问一下我家里到底生了什么事情。
正月十五吃元宵我们每人分了一大碗我一个也吃不下去。看着这碗元宵我想起了多年以前的那个正月十五。那时候我大约五六岁嘴谗得像猫。晚上放完了爷爷给我买的“滴答笈”(一种土造礼花)点上我妈给我们糊的纸灯笼我和哥哥满下街疯跑。擦着满头大汗回家的时候我妈端出两碗元宵来对我俩说:“一人五个不饱就吃馒头去。”我说怎么这么少呢?人家王东家管饱呢。我妈不说话转身去了里屋。我和哥哥吃了元宵就出去了。我哥说要带我去兰斜眼家吃兰斜眼他娘给他做了地瓜面元宵管够吃。我爷爷追出来一手一个拧着我俩的耳朵回来了。我哥哥在堂屋瞪着眼睛跟我爷爷叫板我跑出来了。我吃着手指头沿着下街戏台子往大海池子那边走脑子里全都是白生生圆乎乎的元宵。
街上有灯笼在闪烁有的大有的小有的挂在门口有的挂在树梢有的提在大人和孩子的手里。这样的景象让我的心里涌上了欢乐和幸福我忘记了元宵我好像已经吃饱了元宵一样沿着大街奔跑起来。我没有跑到大海池子那边我跟着一群提着花花绿绿灯笼的孩子来到了大马路那边的广场。广场上点着耀眼的汽灯有人在跑旱船。我看见林宝宝牵着林志扬的手在人缝里出溜看了一会儿我才觉原来他们俩是在抢一些小孩手里提着的用地瓜面做成的灯拧下灯芯子边吃边开始重新出溜。这是两个贼呀我想我爸爸说打死迎风站饿死不做贼他们不听大人的话……我饿可是我不抢别人的东西吃。我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听自己走路的声音觉得自己太听话了可我身上的力气越来越小了走到家门口就走不动了……我爷爷把我抱在怀里用他干瘪的嘴唇亲我的额头他在念叨“近你妈近你妈”满嘴地瓜干酒的臭味。
出了正月十五没几天王东来了是跟可智一起来的这次我爸爸没来。
一进接见室我就觉他们的表情不对劲似乎都不敢抬眼看我。
我估计我爸爸说的话是真的。他们不说话我也不说坚持着我想看看他们到底要把事情隐藏到什么时候。
王东沉不住气了像只癞蛤蟆那样吹了半天气硬硬地横了一下脖子:“一哥杀人了。”
我哥哥杀人了?王东这小子犯神经病了吧?我哥杀人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他打了洪武一枪他被判刑了去了大西北这个时候提这事儿干什么?我说:“我知道。你说点儿正经的。”王东的嘴唇哆嗦了几下刚要开口可智捏了他的胳膊一把:“我来说。大宽你哥哥把洪武杀了……别吃惊这是真的。你哥从监狱跑出来找到洪武一枪把他打死了打在太阳穴上脑浆都出来了。坐好了听我慢慢跟你说……”可智说话的时候我的脑子是空的耳朵里什么也听不见只看见他的嘴唇在上下翻动“大概是在秋天的时候洪武派人把林宝宝抓到了他那里然后让他的几个兄弟**了她。后来林宝宝疯了她不知道怎么打听到了你哥哥的下落去了青海。大概是十月份你哥在下街出现了有人看见他去找了强子后来洪武就死了。外界传说你哥拿了一把双管猎枪冲进洪武睡觉的房间什么话也没说直接开了枪然后提着枪去找了唐向东唐向东带他去投了案。你哥被判了死刑上月十八号走的……越狱加杀人。我听小唐说他走得很安详一直望着天。”
我没有特别的感觉只是心里有点儿空摸着头皮笑:“真的啊呵呵他可真***勇敢……”
王东瞪着我一脸茫然:“宽哥你什么意思?”
我摇了摇手:“没什么意思他是个英雄。他没有父母没有老婆孩子他太**英雄了。”
可智摸着我的手背讪讪地说:“大宽你别这样这都是预料当中的事情就他那脾气。”
我抽了几口烟哈哈一笑:“林宝宝呢?还疯着?”
可智说:“还疯着经常去公墓看她爸爸和你妈……”脸一下子黄了“不不是是看她的爸爸。”
“我妈怎么了?!”我忽地站了起来一把揪住了可智的领口“你***快告诉我我妈到底怎么了?”可智扎煞着两条胳膊连声嚷:“你撒手你撒手……”站在门口的队长冲过来拉开了我:“冷静一点儿!你妈妈去世了。”我的脑子一下子空了浑身冷汗心就像猫抓一样难受。我把脑袋顶在墙面上一下一下地碰:“妈妈你为什么不等我我还有不到两年就回家了啊!妈——”可智和王东一起压在我的身上他们说了什么我一个字也没有听见整个人变成了一具躯壳。
回到监舍我算了算我哥死的那天正好是我过二十三岁生日的那一天我觉得他把生命寄托在我的身上了。据说我妈得知我哥死了什么话也没说尸拉回来的时候她开始絮叨从头到尾就是一句话:“我不该生你我不该生你……”
蒯斌减刑释放已经两年多了他来看过我一次满面春风地说他已经响应国家号召成了光荣的个体户。
说到我妈蒯斌遮遮掩掩地说你妈那是把心里的不痛快都积攒到一起了你哥的死不过是个引子。
我问那几个糟蹋我嫂子的家伙呢?蒯斌说全判刑了暂时够不着他们只能等天上打雷了。
春天来了夏天来了秋天来了冬天也来了……这个冬天里我被减了一年的刑期。
又一个春天来到的时候我的刑期到了。
组里的伙计们笑话我哈大宽这劳改打得有点儿意思哎人家三年两年地减你才减了一年。
不是我不想多减多不了啊自从得知我妈去了另一个世界我就一直打不起精神来干活儿行尸走肉一般活着。
站在监狱大门口我呼吸着充满细微尘埃的空气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刚刚脱壳的蝴蝶就要振动翅膀飞进蓝天里了。
这一刻我已经平静了许多心情就像昨天夜里我看见的那轮静静的满月。
监狱里那些我认识和不认识的人幻影似的在我的脑子里走来走去烟一般飘渺。我想监狱外的人或许是在天堂里享受每一天或许是在操劳和怨恨中无聊地活着;有些人在欢笑有些人在哭泣怎样享受和怎样活下去这个沉重的概念已经渗透到了生活中的每一个角落。此刻我就像是突然窥破了生活的荒诞和无聊于是我在心里说:唉近你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