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 取舍之间(2/2)
柳三变心中一惊,原来不是因为自己那首诗的问题,心中松了一口气,却待回话,就听高文举笑了一声道:“以前百姓们苦无出路,只能任由官府盘剥,即使家破人亡也无可奈何。如今,百姓们忍无可忍,终于要为自己找条活路了,官府倒紧张了。真不知道,这些人早干嘛去了?”
范贻叹息道:“这盐铁之政,自汉以降,均属官营。历朝沿习,无不如此。隋唐之际曾取消过一阵,却终因无法弥补盐税这个大缺口而不得不恢复。本朝沿旧习,依然如故。无奈世事变迁,许多事情都已与旧时大不相同,而盐铁之政,却依旧一成一变,出这样的事,也在情理之中。”
柳三变想起了亲眼目睹的惨状,摇摇头道:“学生在苏杭一带曾游历多日,盐民们苦不堪言,每日劳作不息却依旧食不果腹者,比比皆是。学生一直想不明白,这盐既是由官府专卖,所产的盐连捂都捂不热就被运往他处售卖了,且坊间所售之盐,价格并未有下调之势。为何百姓们辛辛苦苦煮盐,眼见着一天比一天煮得多了,却越来越穷,最后连吃饭的钱都赚不来?”
范贻叹息道:“这盐政之法,老夫也未曾深究,其中究竟有何不妥之处,也是一头雾水。如今官家下诏垂询,本是个革旧去新的好时机,无奈老夫对盐政两眼一抹黑,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说完,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柳三变。
柳三变心念一动,神态中颇显激动的问道:“大人是说,如果大人有良策妙方,便有机会说服官家将此盐政的弊端革去?”
范贻点了点头道:“若有良策,老夫虽不敢打包票官家定然会采用,不过让官家重视一番,拿到朝堂上廷议是不难办到的。可惜呀,老夫实在是对盐政知之甚少啊。”
柳三变心中一阵激动,强自按住自己那骚动的心,平息几下道:“不知大人需要了解盐政的哪方面?”
范贻露出一抹惊喜的神色:“莫非七郎对这盐政……?”
柳三变很肯定的点了点头:“学生随家父在杭州几个月间,曾接触过一些,多少有些了解,不敢夸口知根知底,但这盐政之弊,学生多少还是有一些心得的,原为大人解忧。”
范贻扫了高文举一眼,却见他已闭上了眼,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也不知道是在细心倾听还是睡着了。
柳三变接着便将如今盐政的一些见解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出来。
宋朝盐政,和前朝相同,都以官府专营。不过宋朝是以“盐引”来控制官盐的发行。简单来说就是官府将产盐的地方进行官营控制,所有产的盐都被收缴到国库之后,统一售卖。然后售卖的时候,由官府发出“盐引”(相当于专卖许可证,不过有数量限制,每引值六贯,可领盐一百一十六斤半),从官府中买了盐引的盐商便可凭这个玩意到产盐地买到商品盐,然后再运到规定的地方去出售。
这个过程中,官府通过发放盐引的方法,将盐税直接收缴。而商人们又因为有产地和售地的限制,每引又要多交六贯钱的税,故而将所有的消耗转接到消费者身上,再加上商人们唯利是图的本性,导致了盐价居高不下,百姓们要吃盐,也就越来越贵了。
而百姓们吃不起官盐,自然就倾向于价格相对便宜的多的私盐了。当官盐受到私盐冲击之后,产盐地的盐销量自然也就受到了冲击。故而,那些产盐地的官员们为了保住自己的权益不受侵害,只得大副度将盐价下压,这就导致了盐民渐渐有入不敷出的现象发生了。
说完盐政的相关情况,柳三变向着范贻道:“如今的情况,正如大人所知,已到了山穷水尽、官逼民反之地了,若非如此,谁愿意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背井离乡?”
范贻听完柳三变的讲解,点点头道:“原来如此,看来这盐政的确已有些不合时宜了。若常此以往,盐民们不愿意再煮盐,百姓们又不愿意买官盐……朝廷的盐税要落空暂且不提,只是这百姓们的日子可就要大受牵连了。老夫也曾听闻,那夏州所产的青白盐,多半已被私盐贩子鬻入中原了。如此一来,朝廷白白将银钱送入那夏州李阀之手。若假以时日,那李继迁一旦坐在,势必要反咬一口,到头来,岂非我大宋要亲手喂肥一只恶狼来咬自己?”
柳三变点点头:“正是如此。”
范贻沉吟道:“症结是找到了,可如何化解呢?须知这盐税乃国税之本呐。若是没了盐税支撑,只怕我大宋连将士们的衣食住行都保证不了,到那时,又是个动摇国本。难呐,这盐政,留也难,废也难呐。”
就在范贻和柳三变相对叹息的时候,一直闭着眼睛的高文举突然道:“这有什么难的?不就是收税么?能保证盐税收上去就成了,你管他官卖私贩?”
月光下,龙老大小心的试了试水温,摸了摸高文举的头,向旁边的几个小厮点头示意了一下,转头回了自己房间。
龙老大的房中,一盏汽灯发出耀眼的光芒,将并不大的房间照耀的有如白昼。
龙老三看着迈步进房的老大,轻轻捅了捅坐在旁边发呆的老六,问着龙老大道:“大哥,你真决定要将潜龙功传给文举?”
龙老大十分镇定的点了点头。
龙老六不解的问道:“大哥,这次到高家,你可真的太让人意外了。盘龙针和潜龙功乃我飞龙堂两大镇堂之宝,向来传男不传女,连七哥那样的世交,也只学了潜龙功一样而已。想不到,我们被人请来医病,你先是将盘龙针传了郭郭,如今又要将潜龙功传于文举。这是为什么?”
龙老大看了两个兄弟一眼道:“飞龙堂这两大绝学,传了多少辈了,恐怕连我们飞龙堂自己的兄弟也说不清楚。可是你们想想看,如今那年轻一辈里,有谁还能将这两大绝学继了去?不说别人,就是我自己那两个亲生的,呤云、腾云,哪个是能扶上墙的?不是我不想教,实在是没人愿意学啊。话说回来,这两样本事,也不是想学就能学的成的。也要讲天份,讲机缘才行。”
“为什么当初我宁愿把潜龙功传给盛臣也不愿意传给呤云?那是因为我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料儿!以他的脾气心性,若真的习得了潜龙功,只怕如今早已成了为祸江湖的独行大盗了!到那时,你我兄弟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这次来给文举医病,本就是念在他当日曾放过呤云一马的份上,又有老赵的面子。本打算将他医好了,你我兄弟就此告退,可经过这一阵的相处,这孩子是什么人,你们还不清楚吗?这潜龙功若是传了他,老夫他日见了祖宗也有说话的底气!”
“说到郭郭,这孩子宅心仁厚,又在医道上颇有心得,若我所料不差,他日能将盘龙针发扬光大的,非此子莫属。”
“我知道你俩担心什么,可你们俩摸着良心想想,若是昔日康王有文举一半,飞龙堂岂会有今天的下场?那数万百姓又岂会枉死?不过一个小小功法而已,就当还帐了吧。再说,以文举的心思,断然不会有那倒行逆施之事的,若真有那么一天,老夫亲自来了解了他,再挖了双眼以谢天下!”
龙老三和老六被他这一赌咒吓的同时一个激灵,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龙老大见两人已无异议,淡淡道:“那就这么定了,从明日开始,我便将潜龙功传与文举。”
龙老三想了想道:“那,他要是心里有疑惑,问起你怎么说?”
龙老大笑道:“这几日我见他那几个小厮们早间所习的刀法和拳法都甚是独特,我便与他交换切磋一番吧,如此一来,既无师徒名分,又是公平交换,也就谈不上传了外人了,别人就是想说什么,也没了说辞,对吧?”
龙老六道:“难怪你每天和郭郭谈针法的时候都用切磋的名头,原来早就打好了主意啊?”
龙老三一副吃惊的样子:“咦?六哥,你这几天灵泛了不少啊。”
龙老大微笑着挥挥手,待两人走后,静静的坐在灯下,翻阅着柳三变录下高文举言语的那些稿子,嘴角泛出一阵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