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凄美的弧线(1/2)
随着林兰关门的那一声响,杜敬兰掀开被子坐起来。
他记起上午的党小组会,想起那些人的发言。有些发言他记得,有些模糊不清了。还有那些人的脸,全都是的一本正经严肃的脸。现在所有的话对他来讲都不那么重要了。他突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厌倦和疲惫。在这个社会中生存,和这些人相处真是太累了。我要处处设防,却防不胜防。我这人不是个工于心计的人,只有别人来陷害我,整治我,我却从来不知道也不会回击别人。
人为什么要这样?
他想起了他守寡的母亲面对别人的欺凌时常说的一句话:“你怎么这么厉害呀。”母亲说话时的无奈和忍气吞声的表情历历在目,使得他眼里充满了泪水。现在他理解了母亲,没有文化的母亲说出的这句普普通通的话含义真是太深刻了。
我做错了什么?我真想像母亲那样,对着那些人说一句,“你们怎么这么厉害呀。”你们哪里会想到这句话的深刻含义,这句话说出来不过会叫你们更加嘲笑我,嗤之以鼻。
我斗不过你们,我也不想自欺欺人地讲什么水滴穿石的“弱胜”,我只是厌恶,彻底地厌恶了!
为什么我的麻烦总是层出不穷,是我给我自己制造麻烦,还是别人有意跟我过不去。你们要批判我,羞辱我,你们有什么权利,凭什么这样做,人都是有尊严的,这么随便就把人的尊严踩在脚下,亵渎、嘲弄一个人,那是多大的罪过啊!但是这些话是没有人听的,这个社会从来就是一个强者的社会,人们看惯了血肉厮杀,尊强者为英雄,允许甚至崇拜欺凌,弱小者从来都处于被欺凌、胁迫的地位。弱者的权利只有无可奈何悲哀的哭泣和呻吟。[ ]
你们就是强者了吗?笑话!人类潜藏的本质是凶残的施虐和施暴,人类就是在不断的对抗中谋求生存发展。你们不过是借机享受报复的快感。不管这样的快感发泄在谁的身上,也不管用什么方式,只要达到内心宣泄的满足和平衡就成。实际上我不也曾经扮演一个强者吗。反右的时候,我也冲锋陷阵,积极踊跃地揭发批判过别人。看着别人垂头丧气如丧考妣的样子,有种整治别人后痛快淋漓的感觉,难道这就是强者的感觉?
你们说我的生活作风有问题,一想到这,杜敬兰就像碰到脚上的鸡眼,厌恶地皱了一下眉头,嘁,你们就都是好东西?一个个表面装得正人君子,一肚子男盗女娼!我的寂寞、孤独,我内心的苦闷和恐惧谁知道?你们不会知道,所有有过交往的女人都是我排遣寂寞和孤独的对象,我不会对她们有意,我是个内心极度孤独的人,越是这样,越要把自己的生活装点得花团锦簇,生动浪漫。况且绝对不是我去找她们,而是她们主动来找我的。想到那些女人,杜敬兰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那些都是逢场作戏,像我这样心里装着魔鬼的人能爱谁?我的爱早就死了!
多么可笑啊,我讨厌政治,可我竟然还是个政治教员,其实我并不懂得什么是政治。政治是残酷、虚伪的,而我这人我太实称,不会遮掩自己,又犯着知识分子的通病--既执着又脆弱。
百无一用是书生,说到底,像我这样的文人根本就是个不懂政治,不谙政治套路的文人。
我是腐儒舌剑的祢衡。
可悲呀!
杜敬兰曾经不止一次地想到过逃遁。(. )
人来这世间,本就是“无根行客”,无羁无绊。
他想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去,去那“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的**之处,或“一叶扁舟轻帆卷,”独泊江湖之上,远离尘世扰攘纷争,学陶潜做得羲皇侣。
但是不可能。
每个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党籍、军籍、户籍、档案,各种各样层层叠叠的社会关系就像影子死死地跟着你,直到你在这个世界消逝。
说的轻巧,你想隐居?你跑到哪都会被当作盲流,要不就是通缉的在逃犯,不是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吗,这个社会就是一张结实的铁网、铜网。
杜敬兰在这个社会里生存的时间太久了,就像一棵大树,扎根太深太深,他扎下的不是根,而是他的血肉经脉。
我离得开吗?孩子们呢?还有林兰呢?一想到林兰,他心中又涌上了一层悲哀。
或许我的人生是不成功的人生,事业、婚姻,统统都是失败的。
他想起他们村子里有个本家的伯父,是个老中医,悬壶济世,在村里威望很高。在他十几岁,被死亡的恐怖不断折磨的时候,他找到老中医,痛苦万分地向他诉说自己的苦衷。谁知那位老人却说了句令他终身难忘的话:“死不可怕,不死才是可怕的。”“为什么?”“死是最好的解脱,是最好的结束,要不永远没有结束,你说难道不可怕吗?……不管是什么人,穷人还是富人,尊贵还是卑微,都要死,在这一点上人人是平等的,也就是说打生下来老天爷就给每个人一条最好的退路,懂吧,你如果这么想,就不会觉得死是那么可怕的了。”
杜敬兰还是无法释然。他试着遵循老中医的思路使自己把这一切看得超脱一些,自然一些,但是不管怎么看,最后他还是不能给自己一个圆满的答复,也就是说他还是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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