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湖底秘宫(1/2)
待那少年在视线里消失,左烈穿过一旁的月门,欲翻院墙而出,去寻找自己那几个部属,却听右首一间房门吱溜响了一声,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 []那人拎着一个食盒尽挑偏僻的巷道走去。
眼下已是夜半时分,何人还要用膳呢?
左烈心下好奇,借着朦胧月色小心翼翼跟在那人身后。那人来到一处院墙下,回身看了看,将身一纵便跳到院墙外边去了。
左烈亦翻墙而出,看见那人走到湖边一棵腰围数丈的巨柳树荫里就不见了,他提步上前,围着巨柳转了一圈并未发现有何入口,便回头向身后暗处招了招手,那暗处便跳出几个人来,正是他那几个手下。
那几人将耳朵贴到满是皱褶的柳树上,听见树身里隐隐传来人声,好似地府传上来的鬼语,嗡嗡喑喑,无法辨明。过了一阵,又听见有脚步声传来,似乎是在上台阶,那声音越来响,众人才明白已到跟前,忙跳到巨柳旁的岩石后,见那树根处突然闪出一个洞,有亮光从洞中射出,一个黑影从那洞中钻出来,随后那洞就闭上了,一如原貌,看不出任何的缝隙。
众人待那那黑影从岩石旁走过,才认出恰是刚才进洞之人。
众人暗自称奇,知那柳树洞中定有蹊跷,待那一干人走远,又来到那柳树脚下,在那满是褶皱的树皮上敲敲推推,欲找出开启洞门的方法,却只见那树身严丝合缝,找不到一点办法。此时月近中天,树影下露出无数龙筋一般的根茎,左烈灵机一动,令众人用脚踩踏那些根茎。
众人围着树走了半圈,树干上哗地就梭出一个半人高的洞来,借着洞里的光线,看见有一级一级的石阶向地底延伸下去。
左烈率先钻进洞中,踮起脚尖拾级而下,余下几人跟在他身后鱼贯而入。走了三五十步,洞府陡然变宽敞,能容数人并肩而过,脚下亦变作平地,两边洞壁上每隔十步即点着一盏松油灯,噼啵作响,洞中飘着一股浓浓的松香味,更令人称奇的是,洞顶上方晶明透亮,分明是缕缕月光照进水里,可清楚地看到鱼游虾走,玉蚌衔珠,水草摇手,恍如到了龙宫。众人方才知晓已然来到盘龙湖底。又委蛇走了数十步,见前方不远处露出一道扇子样式的朱漆铜门,上前推了推,很是厚重,无法动它分毫,转见门旁有一圆盘,握在手中一旋,那扇子门便滑进了石壁中,眼前闪出一个石室,这石室东西两边又各有一屋,北边有一门敞开着,里面设有玉石圆桌圆凳,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盘腿坐在圆凳上,他面前放着一壶酒,数碟菜肴,尚有热气冒出,想是方才进洞那个送来的。
那男子也未望向这边,只道:“怎地又转回来了?”
左烈走上前,见那男子面容苍白,体格清瘦,生着宽额头,高颧骨,浓眉大眼,狮鼻方口,饶有王者之气,正是他舍身寻找的祖甲,忙率众人伏身地上,口宣王旨:“我等奉商王诣意,特至此地护送祖甲北归王城。”
祖甲睁眼望向众人,警惕地问道:“你等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左烈遂禀明跟踪之事。
祖甲道:“奉商王诣意,必有王符,且呈来我看。”
左烈起身呈上王符,祖甲拿在手中细看一阵,道:“我那王兄近来身体可好?”
左烈详细禀报祖庚病情,和天下方国皆有叛心的时局。
祖甲凝神听完,俯首叹道:“哎,几乎为女人坏了天下大事。”
左烈本就满腹疑问,忍不住问道:“臣斗胆一问。”
祖甲望了望他,道:“将军前来救我,祖甲千恩万谢。不知将军欲问何事?”
烈道:“您为何藏身盘龙湖底?”
祖甲朗声笑道:“这事说来话长。十八年前,先王宠姬——也就是当今商王祖庚的生母毁谤我长兄祖己,使商王废除祖己太子之位,之后宠姬便一再请求先王将王位传于其亲子祖庚,而父王却坚持要传位于我。我知王位传承应遵循祖制:父传嫡长子,再传嫡次子,而我上面还有祖己和祖庚两位兄长,如我继王位必然有背祖制,两位兄长断然不服,势必引起王室内讧。我为避免萧墙起祸,便孤身一人出走盘龙城。”
左烈道:“您这一走,让五湖四海皆看到您宅心仁厚,具有真正的王者之风。”
祖甲微微一笑道:“我到盘龙城后,到龙舟赛会上游玩,碰到一个女子正在人丛中寻找她的孩子。恰巧我看见一棵柳树下有一幼儿坐地啼哭,便抱起来送到那女子手中,那女子见爱子失而复得,喜极而泣,将那幼儿紧紧搂在怀中,又是哭骂又是亲吻。那女子向我颔首致意,我见她明眸皓齿,面含娇羞,眼角犹有泪痕,一如梨花带雨,那精致的唇角边上更是漾着一个深深的酒窝,一时便被勾走了魂魄。”
众人心说,这女子虽然是个美人,但却已有了孩子,必然名花有主,只怕是空欢喜一场。
祖甲眉飞色舞地道:“我尾随那女子到得她家中,只见她家中只有她孤身一人和她那尚在呀呀学语的幼子,便隔三岔五送一些钱粮用度过去。谁知那女子一概不受,将我送的东西尽数丢了出来。我看那母子二人可怜,便不辞劳苦地仍是隔个三五日到她家中探望。日子一久,那女子也就接纳了我,但却要我对她断却任何非分之想,因她一直坚信她丈夫能够从北疆活着回到她身边。”
众人听到这里果然觉得自己猜想不错。
祖甲接着道:“后来,有一个与她丈夫同在军营中的邻居回来,告知她丈夫已经战死。还拿出他丈夫的一只断手给她,吓得她当场晕死,待她醒转时便疯了,将满屋的家用物件砸的砸,摔的摔,弄得污烟瘴气,只顾成天抱着她丈夫的那截断手,反反复复地说她丈夫就要回来了。(. )”
左烈听到这里,一阵心悸,想起自己下落不明的妻子,孤苦伶仃带着一个孩子,难免也要受尽人世折磨。
又听祖甲道:“我见那女子神志不清,幼子无人料理。便将母子二人接回王府,教一个老奴为她们洗衣做饭,抚育幼儿。如此过了四五年,那女子的疯病方才渐渐好转。终于肯答应嫁给我。”
众人听他抱得美人归,连声叫好。
祖甲听了众人的叫好声,却低下头来长叹了一声,道:“那女子嫁给我后,找了一个匠人做了一只精美的盒子,将那只已经风干发黑的断手放在盒中,每夜将它抱在怀中卧榻就枕,教我根本近不得身。我与她所谓的夫妻实在有名无实。等她儿子长到十岁,她更在王府中腾出一间空房,摆上香蜡纸烛,给她亡故的公公做了一个灵堂,让她儿子早晚祭拜,祈祷先人显灵,保她儿子平安成长。”
众人听到这里,虽然对祖甲一片痴情怀抱同情,却又觉得那女子对亡夫有情有义,实在世间少有,皆唏嘘感慨不已。左烈却是感同身受,心如刀绞。
有一士兵好奇道:“那么这湖底密室又是何人所建?”
祖甲转头望向他,道:“我正要说到这间秘室。自从遇上那位美妇,我身边便突然出现了许多杀手,我走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幽灵一般无法摆脱。我怀疑她母子暗中给杀手提供了我的踪迹,为了保护自己,便瞒着她母子,暗中请人在湖底凿出这间秘室,借以憩身,每日的饭食皆由我在王府中安插的亲信送来。如此我才过得几年安宁日子。”
旁边另有一士兵赞道:“这湖底鱼游虾戏,倒也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祖甲叹道:“这里冬暖夏凉,若是还像往日在此静养闲住,确然不错。但如今听将军说到天下离乱,王室有难,我若还在这里修身养德,岂非苟且偷生,这心中又如何安生得了?”正色道:“如今你等若能救我脱离险境,护送我北归继位,你等人人皆可加官进爵,封地受赏,传富贵于子孙万代。”
众人心说,自己亡命军旅不就是为了功名利禄吗,如今机会就在眼前,未等祖甲说完,满腔热血已然沸腾起来,胸膛里更是涌起蓬蓬勃勃的男儿血性。
祖甲立起身来,道:“我等就趁着这夜色潜出城外。”他领着众人出了秘室,沿着窄巷委蛇来到洞口,将耳贴在门上听得洞外无人,轻旋洞门机关,鱼贯而出。众人登上湖岸,见西面城楼上挂一轮玉钩,星疏云飞,已是凌晨时分。
左烈道:“此时四面城门未开,只有乘船到盘龙湖与江水交汇之处,从那里的断墙缺口出去,再向东划行数里,折入磨子山下的汤仁海湖面上,舍船登岸,找几匹马向北去。”
士兵中有一人指湖滩上的芦苇丛里道:“我在那里藏了一艘渔船。”
众人跟这士兵下了湖滩,那士兵钻进人多高的芦苇丛中,果然从里面扯出一条船来。另有两名士兵跑上前帮衬着推到湖中,按住船头,让众人跳了上去。
昨日那划龙舟的小头目拿起长篙在滩头一点,那船便破浪向前,哗哗哗地轻响着向南驶去,到了湖中央,船影、人影、月影、云影皆投映水面,又有如烟的白雾在水面上冉冉升起,煞是好看。
众人无心领受这无边月色,换着手直往湖江交接的地方划去,不想略走了一阵便望见湖面尽头城墙高耸,显是那处缺口已被堵上。
左烈又令士兵掉转船头,靠近渔港,众人舍舟上岸,钻进岸边茂密的芦苇丛,约莫走了二三里地来到一处城墙根下。因连日雨雪,那城墙表面十分湿滑,众人抽出短刀匕首,插入墙头,扶墙而上。眼看一伸手即可捞着城头上的垛口,那城墙顶上突地咣咣咣金锣敲响,从墙头探出无数弩箭向众人射来,左烈与众士卒的肩头各中了一箭,忙舞起腰刀护住祖甲,手上却一松滑落墙根下。
左烈向那城头高声道:“王弟祖甲在此,城上众兵放下兵器,莫要误伤王弟。”谁知话音未落,那箭矢仍嗖嗖地如疾雨射来,反比此前密了许多。好在众人有了防备,将腰刀轮起圆阵,将箭雨纷纷扫落在地。
左烈领着众人复又钻回芦苇丛中。
众人在枯黄的苇林中狂奔出半里地,方才慢下脚步。祖甲被两名士兵架在肩上,双脚拖在地上跟着跑,却也累得气喘吁吁,他抚着胸口出了几口长气,向众人道:“一报祖甲之名,那城头士兵射得更猛。看来这城中士兵已尽数被人控制,只不知何人如此大胆,公然加害于我。”
左烈与众人将插在肩头的箭杆折断抛在地上,道:“我等势单力薄,留在城中定然凶多吉少,必要想个法子逃出城去才是。”
众人一时也找不到一个万全之策,皆沉吟不语,却听见身后苇丛中窸窣直响,似有追兵赶来,左烈忙示意众人猫腰,向来时的港口跑去。到了那里,引众人躲进滩涂上的渔网阵中。
等那一群追兵搜完远去,祖甲让众人跟着他快步登上湖岸,沿着岸边跑到王府一处院墙外。
左烈想起那位送饭食给祖甲的人正是从这处院墙出来。
只见祖甲曲指在墙头敲了数下,墙头便掠出一个人来。祖甲与他耳语了一阵,那人复越进院中,过了一阵又从墙头跃下,后面跟着二三十人跳了出来,手上都拿着刀枪矛戟一类长兵器。祖甲让众人各自挑了称手的拿在手上,令众人沿街向北城城门走去。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远远地看见有一路巡逻兵向众人走来,走在前面的骑着一匹马,显然是个小头目。
祖甲等人忙闪到旁边阴暗角落中,只听那骑马小头目道:“说来奇怪,那祖甲乃是商王兄弟,与商王虽不是一母同胞,却也都是武丁之子,怎的却跟方国联起手来对付他哥哥?”
他身后一人道:“武丁妻妾成群,儿孙多了去了,那些子弟兄弟为夺王权,哪有什么手足之情。”
那小头目道:“那也不至于叛乱啊?”
祖甲听了这话,心头火起,心说我几时叛乱了啊?
只听那队伍中另有一人不屑地道:“这还不明白,当初武丁喜欢祖甲,立祖甲为太子,却被他二哥祖庚抢去了王位,祖甲心里自是不平,这些年祖庚活蹦乱跳他不敢造反,如今祖庚得了怪病活不了几天了,祖甲当然要趁机夺回王位。”
祖甲皱着眉头,听见一人抢白道:“你这样说狗屁不通,祖甲是怕祖庚将王位传给他的儿子,才与那方国联起手来反祖庚的。”
祖甲直骂这卫兵胡说八道。
又听那小头目叹道:“哎,原来听说那祖甲已经在盘龙城中消失了三年了,今天夜里却突然听到有人喊‘祖甲在此’。他既已经造反,这城中哪里还容得下他,还回来作什么?”
他身后那人道:“是啊,商王早已下令全城卫兵对他格杀勿论。”
左烈听了这话,和明白原来是商王祖庚下的追杀令,怪不得刚才一报祖甲名字便招来一阵箭雨。一面又想祖庚派自己到此迎接祖甲,却未料想这祖甲竟成了叛贼,所以祖庚才又下令缉杀祖甲。如果是这样,那我当然不能再护着他北归,不如借机拿住他,也算是为大王除了害。但转念又想这祖甲若已暗中勾结方国,却又如何孤身在这盘龙城中等死?直觉于理不通。他回头向祖甲望去,那祖甲正为那些巡逻兵的诬蔑之词怒气冲冲,跃跃欲试地要跳出去将其碎死万段。
左烈心说,瞧祖甲形貌宽厚,倒不像个叛逆之人,会不会有那方国奸细假商王之手夺他性命,如果自己杀了他,岂非正中敌人奸计,偌大的帝国岂不是连个合法继承人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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