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委以重任(2/2)
他不需要其他信息,一切都在卷宗里。
沈鉴相信文字本身是会说话的——哪怕记录本身是假的。那些或含混不清或遮遮掩掩的句子像一组又一组密码,可以打开通往真相的大门。沈鉴特别善于利用它们。
兵部附近有专供来京官员暂歇的馆驿,沈鉴当晚便在那里住下。馆驿中还住着另一人,是个进京述职的小官,和沈鉴一样正八品。沈鉴无心和人闲聊,只匆匆打了个招呼便回房去。
他没有翻阅卷宗,而是靠在椅子上整理思路。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不受外界影响,仅凭逻辑演绎一遍案情,可以避免被繁杂的信息影响判断。
然而不知怎么了,沈鉴并不在状态,他眼前不住闪过种种往日的片段。
箭矢尖叫着擦着面颊飞过,他骑着白马拼命的向前冲。炮弹在身旁炸响,战友们像祭祀用的纸人,轻飘飘的四分五裂。蓦然回首时,尸骨遍野,冲天的火光包围了他,身旁一个人都没有……
沈鉴一惊,蓦然睁开眼,只有月光轻柔的洒满衣襟。
战争已经过去十年了,可这段记忆却仍深深的印在脑海里。
他忽然听到腹中一阵叽里咕噜的乱响。原来馆驿的厨子十分差劲,态度恶劣且手艺不精,做出的杂烩菜仿佛一盆狗食,沈鉴只尝了两口便撂下了筷子。
他望了望月亮,还不到宵禁,便换了便服来到街上。
此时已然不早,沈鉴走了两条街才碰到个卖灌肠的。他当街吃了一份,又包了一份,便踏着月色折回去。
暮鼓悠悠的敲响两通,沈鉴不觉加快了脚步,片刻便望见馆驿的大门,那个同住的八品官站在门口东张西望,显得有些踌躇。
沈鉴脑子略转便知怎么回事。估计这位老兄也想买些点心,可现在距宵禁只有一刻钟,他拿不准要不要出去。
沈鉴心想:我不如做个人情,把手里这份送给他吧。于是喊道:“喂……”
话未出口,街对面走来一人。
此人身披黑衣,头戴范阳毡笠,一抹鲜红缨子在夜风中飞舞,身形轻捷剽悍,仿佛是只伺机狩猎的豹子。不知为什么,沈鉴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本能的停住脚步。
那人三两步赶到小官儿身旁,二话不说扭过他肩膀。骤然间寒芒一闪,脑袋便连同乌纱帽一起落了地。
黑衣人抖了抖白毡笠上的鲜血,竟然浑若无事一般。
看到这儿,沈鉴不禁啊的一声惊叫出来。
黑衣人猛地抬头,正好和沈鉴的目光撞在一起。沈鉴不禁愣住了,因为他看到一双金黄色的眼睛。
即使是明月也无法掩盖它的光芒,这双眼仿佛有种诡异的力量,让人心旌神摇。
突然,黑衣人将钢刀一甩,大踏步朝沈鉴追来。
沈鉴猛然惊醒,掉头便跑。手无寸铁之人是万万敌不过持刀凶徒的。况且刚才那一刀干净利落,没有丝毫多余动作,沈鉴自忖即使有兵刃也未必是此人的对手。
所以跑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他的目标很明确,崇文门前有驻守的士兵。只要跑到那儿便安全了。
他边飞奔边大喊:“来人!杀人了!”
这时一队巡逻的军士当街经过,问道:“嚷什么!出什么事儿了?”
沈鉴上气不接下气道:“馆驿……快……”
军士们立刻赶到馆驿门口,见死者是个当官的,当即遣散看热闹的百姓,对沈鉴道:“你不要走,待会儿跟我们回衙门。”
沈鉴掏出虎头牌在几人眼前一晃。众军士识得厉害,立即躬身道:“愿听差遣。”
沈鉴道:“找书吏来,我要验尸。”
不多时,书吏被带到现场,沈鉴已趁这功夫查明了死者身份。他皱眉道:“记:死者潘东阳,谢良人氏,正八品代县令,来京述职下榻于馆驿。死时约为戌时二刻。死因……斩首而亡。”
此刻那可怜县令腔子中的血还在汩汩流淌,冒着微微的热气。书吏哪见过这个,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沈鉴厉声道:“滚一边去,别破坏现场!”
书吏捂着口鼻挪到旁边,沈鉴伸手在断颈上摸了摸,沉思片刻道:“记:皮肉不卷,颈骨平过,为一击致命。”他忽然喃喃自语:“好大的力气,好快的刀……”
“大人说什么?”书吏问道。
“没什么。你接着写。凶手身高七尺余,穿黑衣,戴范阳毡笠。金眼,极易辨认。”
“金眼?”书吏疑惑道:“天底下哪有金色眼睛的人?请恕学生直言,我在京城见过不少番邦人,什么碧眼、青眼甚至紫眼都有,可唯独没见过金眼。”
沈鉴道:“我看得很清楚。况且又不是只有我一个瞧见了。”
书吏自觉失言,低下头如实记录。
这时,几名军士突然齐声惊呼:“人头动了!”
沈鉴回过头去,直吓得寒毛倒立。只见那颗与身体分离的头颅居然张开嘴,里面缓缓升起一棵紫色的枝芽。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有鬼!”,军士们刷的拔刀在手,就要上去将尸体剁得稀烂。
沈鉴却喝道:“慢着!”他深吸一口气,极力控制住恐惧和狂跳的心脏,走到人头旁将枝芽抽出来。
他凝视着枝芽,喃喃道:“你想对我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