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39上:行侠义恨桃哀菊,话汉唐儿戏闲云(1/2)
王苏苏的宅子也在南曲,中间只隔了几家,李黑也是听声过来的。到了宅门口,王苏苏与几个女弟都站在那里了延颈侧耳,李黑道:“白吃杨家的唬一跳,人好着来!可还记得黄三哥、孟七哥?”王苏苏流矢上来见了礼,又使了三个女弟上来。引着到了内厅,便提壶斟酒递与女弟道:“来,都与进士劝一杯酒!”黄巢道:“一介白衣,什的进士,也羞杀人也!”王苏苏道:“不然,三兄此番必中的!”黄巢道:“何以得知?”王苏苏道:“奴家这里有一个佳客,与主考的高舍人有些干系(注:高湜),此公说:天子始命主考,舍人宅里便吃人踏破了,不是在朝大臣,便是藩镇信使,舍人苦恼,也实在是应承不来,一日下朝还宅,便摘帽掷地道——吾意决矣,必以至公取之,吃贬也罢!舍人既行公道,三兄安有不中之理!”黄巢笑道:“朝廷但行公道,黄三便是终身白衣也甘!”
王苏苏轻叹一声,道:“三兄此言可直驾杜工部而上之——工部《茅屋歌》唯愿天下寒士得厂厦以避风雨,却不问天下寒士合得厂厦与否,穷寒之中固有君子,亦不乏小人,安得人人居高堂坐厂厦哉!”黄巢道:“王兄妙论,只是黄三当不得!”齐齐受了四杯酒,孟楷也吃了。便有菜肴上来。李黑道:“这宅中旁的也罢,只这菜肴强煞人!”王苏苏杵嘴道:“这话我可不爱听!”笑了一回,陪了几杯酒,李黑便将人使了下去。却也不说事,只是闲话,便说到了武举。
李黑道:“三哥,这事一早寻我,七哥便是高第状元了!言语一科,百姓人户要得上最难,多少得使些钱。马枪要得偶人不倒,便得买通垒下的杂役,不然便是七哥这般,不倒这厮们也有法教它倒!前前后后,以着我李黑的面皮,也用不着一千五百贯!不过也没什可惜的,便得了武状元又如何?好便任个卫职,不好便下到诸镇作校官,最不好便是戍边!七哥真要刀枪上寻富贵,莫若使钱买个禁军军籍,一千五百贯便能成事!”
黄巢推酒过去道:“且说这一千五百贯往哪里赚!”李黑低了声,道:“大安国寺寄有江淮进奏吴绫千匹,三哥、七哥若肯点头去取,便有了!”孟楷道:“李黑,你看我兄弟像贼么?”李黑道:“不像,像时也不开这口!”黄巢笑道:“书生做贼,只恐力不从心!”李黑道:“不是做贼,便是光天化日,负手缓步,我也随着!三哥答应时,也是算是还我李黑一个人情!”黄巢道:“既如此容易,兄弟何不自取之?”李黑道:“无他,是非三哥而不能也!”黄巢道:“何以言之?”李黑道:“三哥身样极似一人!”
“哦?”
李黑一笑,蘸酒在案子上写了两个字“天子”。黄巢大笑,李黑道:“我李黑平生不道虚语!”孟楷道:“虚也罢,实也罢,没得犯死去盗贡物!”李黑道:“贡物贡物,都是砍手挖腹夺百姓的,你我搬了来又何不可?”黄巢起了身,抬手道:“李兄,此事再议!”李黑道:“事也不急,三兄、七兄可慢慢计议!”便送了出来。出了门,李黑又道:“李黑还有一句话相劝,曲里的子女无不可怜,两位兄长若真是喜欢得紧,买了回宅神佛般养着也罢,若只是一时慈悲,最好不要沾惹!”
出了坊门,黄巢便问孟楷的意思,孟楷道:“三哥疑我是铁石心肠,如何又问这话?大丈夫但求抱负得展,不问其他!果要拔人出来,夜分一行便了!”黄巢点头,便没再往杨家去,也没有回宅,入了东市,防人之心不可无,既拂了李黑的好意,难保不为他所卖!在市中盘桓了两日,囊钱将尽,明日又是开榜之期,便转了出来。春光无限,繁华迷目,近暮时分,人还在狗脊岭左近转,要折返时,却遥遥地听到岭上下来一串铜铃声。黄巢心动,驻足寻看时,却是赵璋手执一个卖药的幡子过来了,穿得还是那件麻衣,眼睛不知看在哪里,流矢唤一声,迎了过去。
到了跟前,人才回过神来。黄巢一把携住手道:“开云,果然是你!几时到京的?”赵璋道:“便是今日,观中也没去,故还将着这行头!”笑了下,回身望着岭下道:“家师当年便是兵解于此,山人但至长安,必先来此处驻足,以悼以诫!”黄巢点头哀默,他一直以为赵归真是死在西市独柳树下的,毕竟有官在身,却不想是戮在了这光秃秃的狗脊岭上,也是可怜!亦辱之过甚矣!(注:唐代诛杀罪人,有官者在西市,无官者在东市)
赵璋叹了叹,回身将孟楷打量了一番,抬手道:“失礼,这位英雄是谁?”黄巢道:“我义弟!姓孟名楷,字玉鹊,号当侯!”孟楷道:“真人,宣武孟楷有礼了!”赵璋还礼道:“岂敢,唤赵十便好!”黄巢道:“开云,黄巢得了郑五的便宜,有了自家的住处,可愿一往?”赵璋道:“正要与兄长夜谈!”三人很快就出了东市,回到宅中,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孟楷取钱买了酒食回来,星月已辉,便掇了案席到庭中,也不点灯,便说起话来。很快便说到了科举,黄巢便是一笑,道:“今年试题之一《舜德如天赋》!”赵璋道:“这是要称颂武功了!”黄巢道:“时务策亦是文选常题,与兄所问三策全不相干!”赵璋道:“三策如何?”黄巢一笑,起了身,一会便将了去年那桃木盒出来,问道:“十兄可还识得此物?”取了玉环出来,把着道:“十兄所问三策,直如此玉环,全解不得!七哥,可记得那三条问策?且道其一。”孟楷道:“身在黄阁,执掌权衡,将以何计去北司之逼?”
黄巢道:“夫欲去北司之逼,当去北司之兵,以今日南牙之权,固无能为此。即便天子有意更张,成败亦在未知之天。何则?鸿渐于陵,终莫之胜!自德宗皇帝以兵授窦文场、霍仙鸣,至今已达八十又七年,始则人皆以为非,今则人多以为是,人心已变,食利于其间者非只一二人而已。甘露之变,李训先发,仇士良狼狈而走,在殿文武尽是南牙之人,可曾同仇敌恺以效袁本初之诛十常侍?(注:袁绍)禁军将士闻变,可有忠义之士左袒?无有也!不闻有吴匡奋力于主死之后(注:东汉何进部将),亦不闻有张奂抱恨而登泉路!(注:东汉窦武诛宦官,张奂恰好讨平羌乱而归,不知情,受矫诏以讨之,武遂败死)仇士良一嗾,天子禁旅竟獒扑禁省,喋血京师,烧杀焚掠,无所不为!如此,李训又安得不败?后之人有意为此者,又安得不败?”赵璋抚掌,道:“兄长可谓至论!”捧过一碗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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