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泪之章·翡那米亚的巫术师 五(2/2)
“……”索洛艾隆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吐出来。
“那个……你抓住他了吗?”
“他跑了。”
“艾隆……我觉得,安东尼奥首相不像是坏人……”
索洛艾隆的手猛烈地拍在桌子上、腾地站起来,粗暴地打断了他:“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你——”
莫奇被他震骇住,他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愤怒过。
“……”他握起拳头,坐了下来。
莫奇的表情很难过,察觉到什么一般,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
侍从推开了虚掩着的房门。“骑士长,陛下已经回来了。”
第一次站在正殿的红毯上,莫奇被这里庄严的氛围压抑得有些难受。台阶上的王座,谢希曼几乎是用一种鹰隼的眼神在打量他。“陛下,恕我直言。”悬阁上,一人的声音回荡在穹顶下,“索洛艾隆骑士长带回的这个孩子,尚且不论他的身份;就是如何,都值得怀疑。”
“倒是生怕他人不知你之含血喷人!”另一侧的悬阁上也传来发言,“索洛艾隆骑士长费尽周折、带回‘命运之子’,竟然要被你这种饱食终日的言论家指手画脚!”
两旁的人们议论纷纷。
“陛下,贾艾斯家族刚刚遭受大火,免不了有些人要趁势而上、树立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
“你等也太过煞费苦心!可笑的跳梁小丑还要靠哗众取宠来赢得舆论!”
“陛下,莫要忘记曾经阿卡亚利亚的教训!倘若不是神谕帝国的元老用睿智看清了迷雾背后的真相、恐怕神谕帝国也将像阿卡亚利亚一样走向衰亡!今天的我们、放着前人的智慧不予理睬,难道还要以身犯险么!”
喧闹的宫廷逐渐安静下来。
(注:这番话的意蕴非常深。首先,罗马共和国在制订《十二铜表法》时、派出三名元老前往雅典考察,结果最后只是大部分沿袭原来的习惯法,在此敦促谢希曼不要乱改动塞坦利亚现行的体系;其次,修昔底德在《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中评价伯利克里执政时代的雅典政治“表面上是所有人的政治,实际上是一个人的政治”,意在比喻谢希曼是伯利克里式的开明君主(当然有赞美的意思)、而塞坦利亚是群愚政治的状态,一旦谢希曼个人的管辖失策、塞坦利亚就会像“黄金时代”的雅典一样慢慢走向衰败;最后,伯利克里本人就是染上疫病而死,他的死就是雅典由盛转衰的致命点,借此旁敲侧击关于森林瘟疫的问题)
沉思中的谢希曼打破了沉默:
“阿庇西。”
人群中走出一个年轻人,姿态谦恭。“陛下。”
“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陛下,我以为,神谕一事早有流传,人们即便对此不予相信、也不会轻易否认,所以,应当求证为好。既然索洛艾隆骑士长称、这个少年就是执剑人,我有三个提议——”
“一,证明。不但是证明他持剑人的身份,而且是证明圣剑与神谕。传说中,圣剑辉耀是阿波罗神降给亚平宁的神器,拥有炽烈的火焰;根据索洛艾隆骑士长的说法,圣剑的烈焰取决于持剑人的意志;那么,就请这位少年勉为其难地展示一番。”
“……!”莫奇面露难色——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索洛艾隆转身、冷冷地看着阿庇西,脸上挂着一丝嘲讽的笑容。“听你的意思,我们拿了假的圣剑、来这里像你一样显摆嘴上的功夫——是么?”
没有人敢说话,谢希曼安静地看在眼里。
“陛下,我以为这很有必要。”阿庇西并不为索洛艾隆的话所干扰,反而向前走到谢希曼面前、与索洛艾隆并排站列。“证明,诚如这个词语本身,意味着给别人看见。我并不否认圣剑确有其事,也相信索洛艾隆骑士长费尽周折、一定历经了许多艰难险阻;不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政客们的眼睛总是有着色泽,人言总是比剑刃锋利;倘若没有实在的东西、教他们闭嘴,恐怕是对之前的种种努力的损伤。”
“哼。”
莫奇担忧地望了一眼索洛艾隆,然后紧紧盯着阿庇西。
“二,陈情。如果这个少年就是持剑人不假,那么,他必然是因为出众的天资而得到诸神的眷顾;而我认为,诚实,是他不可或缺的美德。这几日,塞坦利亚可以说颇不宁静,而我们也有所耳闻、这位少年似乎深陷其中;我们不如听听他的遭遇,为我们的判断增添公允——当然,请索洛艾隆骑士长、届时暂且离开这里。”
“离开?好像他离开了就显得‘真诚’了!”
“哈、阿庇西——你这话说的,似乎是觉得:我们的言辞就是虚伪的、而有些人的教授就可以被称作‘真诚’?”
悬阁上传来异议,人群中骚动起笑声。
索洛艾隆刚想辩驳,莫奇拉住了他的手,冲他摇摇头。
“当然不仅如此。如果是真实的,那么必然经得起盘问。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向这位少年提出问题,向他要求满意的答案。我相信,索洛艾隆骑士长纵然再神通广大,也难以应付众人;而唯有真实,才能解答我们的疑惑。”
谢希曼仍然是沉默的,注视着宫廷中的一切。
“三,取信。圣剑源于神谕,而神谕对人民最大的意义、莫过于诸神的恩泽。既然能够证明、又得以陈情,我想,我们应当团结一心,不但是树立神谕在人们心中的威望,而且是要让它真正地带来诸神的祝福、带领我们走向最终的光明与胜利。”
热烈的掌声响起。
“等一下——!”
突如其来的间隙,人们的目光纷纷投向索洛艾隆。
“陛下,我不同意这个方案。”索洛艾隆走上前,在红毯上行蹲跪礼。“贾艾斯庄园大火,近卫军在仓库中找到莫奇;当时他已经神智不清,在宫中疗养一番才恢复过来;仅仅过去片刻,当我从陛下身边离开以后、他就被逃犯安东尼奥劫持;如果不是禀报陛下以后、全城及时封锁,也就不可能筛查出安东尼奥、更不能抢回莫奇——他现在身上的伤,就是那个混蛋将他装在棺椁中、想要藏在谷物里作为商品运出去!可想而知,要是再有差错,后果不堪设想。阿庇西的方案,短则三天,多则不明,期间再生差错、他们谁负得起这个责!”
“索洛艾隆骑士长,你这话未免太过勉强。既然这个少年是持剑人,怎么会像你口中说的那样手无缚鸡之力、连自我保护的能力都没有?”
“劫持他的人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至少有好几双眼睛盯在他身上!”
“既然这样,那就请骑士长明示。省的我们猜来猜去的,岂不是更误了工夫?”
“你这种人一天到晚躲在城墙里饱食终日、连剑都拿不稳,遇到事情指手画脚、生怕人不知道有你的口舌——要是莫奇有什么闪失,我第一个要你的脑袋!”
索洛艾隆终于抑制不住、怒不可遏地冲着悬阁咆哮起来,声音在穹顶下回荡。
“陛下,真的不能再等了;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了执剑人,只有现在……”
“那么不如你来坐这王座、下一道谕旨,直接让他拿着圣剑去诸城邦出使,然后建立起同盟,岂不是更省时间?”谢希曼的声音很平和,平和中透着威严,压得人喘不过气。
索洛艾隆目瞪口呆,他从未想过谢希曼会当着朝廷这样对自己措辞。
谢希曼站起身来、走到了王座的台阶下。“艾隆的表现,可以说是大不敬;至于诸位,恪守了为政的本分——直到现在也没有给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
包在牛皮里的笑声,瓮声瓮气。
“至少,有一点是明确的——无论是圣剑、还是执剑人,他日后背负的、都远比我们口中的言辞沉重。这样说来,一番磨砺、也就显得重要。至于安全——我相信,这无论是对这个这个少年本身、还是我们的团结,都是一个弥足珍贵的考验。”
宫殿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执剑的少年,或许,我应该称呼你的名字——莫奇。也许连你自己都还未意识到,有太多事情交叠在你身上;直到现在,你不但是被怀疑、被误解的,甚至还是被敌视、被利用的。但是,现在,我以谢希曼的名义宣布,暂且免除一切关于你的争议;而你,需要肩负起你的责任。”
莫奇犹豫了一下,望了一眼索洛艾隆,又盯着阿庇西看了一会儿,答道:“陛下,我有一个请求。”
“说。”
“我想让他陪我去一次地宫。”莫奇指着阿庇西。
全场哗然。
“莫奇,你……”索洛艾隆始料未及。
谢希曼沉思片刻,“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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