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宴贤士戚缘起宫楼 四(1/2)
均乾许是懒得应答关于宴会的事,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也可能是真的困了,总之没给个音信。
可虽然这样打盹,背脊还是挺得直直的,仪态周全。令采五忍不住想,他这么个姿势累不累。
采五记得,从小徐均乾就被训练行动姿态,坐着必要大气威严,站着必要挺拔正直,吃饭不可大动,睡觉不可踢被……诸多条款不可一述,不遵守的话,若被发现就要遭罪。
有时是老爷,老爷忙了就交由管事的家丁,此时采五还要在边上拿着棍儿、竹鞭供他们选用,然后大人们就要开始揍徐均乾。
采五只能在边上干看着,每每吓得龇牙咧嘴。他就总想:若换作民间的家中,小孩是必不用受这些苦的,或者还要更快意自由些。可惜公子生在家里当了官的年代……
从起初幼小时的懵懂不解,到后来也不得不养成了习惯。有阵子,叫他随意点坐着,均乾反不自在,更不知道手脚放哪了。
采五尤其记得那样一个暖阳天……
徐府的花廊,花繁叶茂、藤蔓绕庭,鲜绿爬满了深色厚重的木柱,一直攀到九曲交错的回廊顶上,然后又流瀑似地垂下来。
八岁时的均乾,在花廊下坐着,背脊挺直毫无倦怠,一只小手里捧着个青梨。阳光从层层建筑和花叶间透下来,照在他身上。
采五身为贴身小厮,总是站在后方伺候着,因此逆着光也看不见他表情,总觉得均乾像是在端详这个青梨,又像在沉思。
可是他看了半天也没有吃,只是拿到鼻尖嗅了嗅。
廊柱旁的横木上,小孩的轮廓,一半被光亮打造出来,白得耀眼,一半却是笼罩在柱子的暗色阴影里。
头上的帽翅间或摇动,接着明显看到,嗅着青梨的徐均乾肩膀耸动了好几下,才平静下去,像是压制着某种激烈的情绪……
彼时采五已经十二岁,是个稍微知事的人了,日前听见大人们说话,因知道是夫人坏了事。已在前些日子选了址动了土。
而公子连一面都没见上,更没有去扶灵。听说是老爷刻意秘而不宣的,说尤其不可告诉均乾。
公子人小心重,十分为念,认作是人生一大憾,只是不敢同他人说。就连最亲的老夫人也不愿告诉,怕说与老人家担心;老爷平素最严,徐均乾也是不说的。故而就采五一个知道他这些心事。
恐怕,他心里多少还是埋怨老爷的,八岁的小人儿,也有了心事……并不知府里上下,为何要瞒公子,本该让他知道才是。人家小,以为人家真小了?其实按公子悄悄和自己说的那些话来看,小孩虽看在眼里不和大人们直说,实则什么都懂的。
但想到那一双长长的睫毛挂着泪珠,只敢在夜深人静才小声和自己聊天说说这些事的公子,采五又转念觉得,他恐怕真还小,怎能应付那样惨痛的场面……
于是更加细心留意了徐均乾的一切表现,仔细照顾着。
后来,小小的公子,倒没有表现出太大不同,只是越发规矩地挺直了腰杆,做任何事都十分上进,半刻不敢懈怠的样子,性情也拘束许多。
采五有时深夜换茶,怕他过分苛求自己,心说定要劝劝,太要强也是不好的。却又老是在看到灯前奋发的身影时,把话咽了下去。
好容易那段日子熬过去了。两年过后,徐均乾许是长大了,也想通一些事,逐渐重新有孩童的活泼劲儿回来。
马尾忽然甩动,把徐均乾给弄醒了。睁眼瞧瞧,还在这儿排着队伍呢,不免好笑。再转头,那抱伞的徒弟,和他师哥,却已不见踪影。
他不禁要问随从:“哎?方才那两人哪里去了?”
采五瞧着他,早不是那个用两年就走出失怙阴影的十岁孩子。
“王府里听说是贵客被怠慢,紧着派人出来到处接应。那两人是前几日早到的学派学生,已有了暂时的住处,今日出来游玩,不想也被困在这里。方才王府派了下人,先接进府去了。那两人有什么不对么?”采五露出两颗兔牙:“看着也是参加论道坛的人,没什么奇怪。”
徐均乾闻之,抻着脖子往王府大门那儿望。只道是红绸车马无数,人来人往密集,可没有师兄弟两个的身影。
“可惜,不能看到那伞打开,是什么样子。”
他正怔怔,脑海里却突然冒出一句话……
不过萍水相逢,何来如此留恋。
……此话一出,均乾自己先一激灵,深感莫名其妙。
采五笑话道:“不就一把伞嘛,哪有这么稀奇……回去叫买办,买一整车大小各式的伞给公子就是了。您莫不是话本看多了?动什么歪脑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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