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遇暻明乾坤照桂泉 三（1/2）

桂树的香气时浓时淡，幽幽飘来撩拨人的鼻尖。它枝繁叶茂，根生在潭边，树已经高过长廊长上去

，从长廊里倚栏相望，好似树冠参天。

诚暻漫无目的，仰颈去观，只见枝叶墨绿的树冠间，长空微星已现，浅淡的蓝紫色过渡到白，再过渡到天边，晚霞竟也一改往常颜色，是桂花黄的，掺杂些柿子红的云雾。

从重重叠叠的楼阁之间，正好可以通过宽五丈许的空当，看见斜前方大殿外的广场。而从广场看来，涌桂泉是较为隐蔽的。倒是让三人找到了绝佳的位置，正合适观看晚宴的歌舞。

彼时风起，席卷开阔广场，来往行走的赴宴客人们，纷纷抬袖遮蔽住面部，躲到四周宫殿檐下，四散奔忙像被吹得满地跑的枯叶。还有一群抬东西的王府太监，合力抬着大箱子不知道往哪避风，一筹莫展。

临竺和小荼指指那些人，都捂嘴偷着乐。小荼的麻花辫双垂髻笑得在脸颊边乱晃，她拍着腿欢呼:“是阿财他们，笨手笨脚的，笑死我啦……对了，这家伙答应给我烤地瓜吃，现在还没送来呢……”

“你就得意吧，人家送来，你跟人家闹别扭，人家送晚了，你嫌他不够意思，真是难缠。”宫娥拍拍小丫头的脑门。

“……”

桂树叶子在枝头被风刮得沙沙响，长廊角的斗拱上，宫铃悬挂，摇晃发出叮铃长鸣。

一簇桂花从树冠层掉落，诚暻望见了，素手探出等着接住它。它路线倾斜，因为重量迅速向下落去，还是被翘首以待的诚暻信手拈了过来，拿在手中眉眼柔和地看着。这双圆大含有灵狐巧性的瑞凤眼，在薄暮也变得迷蒙深邃。

她的剑法，是以快见长的，这般接个花的速度，尚难不倒她。

小荼学着去抓了一把，没有桂花，只有一丝凉风从手指缝里掠了出去。

贺诚暻神乎其神想到一个趣处，将这束桂花拈到眼前，半看不看地，透过花间看斜阳中恢宏的广场建筑。

眼前是朦胧的浅黄新绿，远方清晰之处，只见汉白玉地面的广场洒满余晖，一个身着红锦袍，戴软翅幞巾的少年人，玉树临风，容颜俊逸。

所有人都贴着宫殿墙角行动，躲开狂风，竟还有人不畏风吹地站着，好像完全不会被影响。

少年白皙如玉，眼开丹凤，睫羽修长。瞳中仿佛秋水黑潭，闪耀着不知何处映射来的光泽。眼底如泉清澈，被夕照饰上一层薄辉，更是温情脉脉的。长睫虽无女子那般卷翘秀丽，却也极为好看，直向前舒展着，有细致、精致却属于男子的简洁大方。

观其天庭光洁高阔，发际整齐，三庭相当，眉如远山着墨。发全部束在幞巾里，只看得见额角发丝整齐地梳上去的痕迹。鬓角青丝并未留长，而是利落修得只留寸许，越发显示出面容干净清爽。可见也是个爱整洁、一丝不苟的男孩子。仿佛兼有书卷气和爽利的侠义风格，想是柔情又果敢之人……

由山根平缓过渡至隆起的鼻梁，鼻尖被阳光勾勒出的样子竟找不出一丝瑕疵，非要详说的话，也只能说看起来温厚不失帅气，这样笼统的话了。鼻底人中至唇上的线条，更似雕琢玉砌般分明美好，令人赞叹造化之功。耳廓状圆大，耳垂也有较为圆润的形态。五官端正，地阁坚实。

少年的面庞，亦是处在有些稚气未脱，又有些初现男子棱角的状态……就如同……在诚暻那样温柔的相貌上，更添上了一点凌峻浩然之气。

雪白色中衣的交领，被圆领红袍圈住，扣绳系在右肩，工整严谨。革带束腰，从褶皱可知他身形清瘦柔韧，挺拔姿仪，与别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少爷并不相同。

迎风帽翅翻飞，袖袍飘动，裳摆漫卷秋风；腰间蹀躞带显赫威严，上头的银色金属反射光芒；皂靴硬朗有型，洁净到找不到灰尘，踏在被照耀成橙红色的地面……薄暮时分的万千光景，好像都在为他添彩。

她蓦地将这簇桂花拿开，收回了目光，面色黯然地低眉望着廊下泉中水流。

桂树上犹如在一刹那间约好了一般，无数桂花顷刻化为花雨萧萧，她的视线中转瞬充满了零落……那一抹鲜红，还在远方静立，静默地占据她世界的一席。

桂花飞旋纷扬，砸到水面激起激昂的水花，水花再欢快地击打着水面，水声仿佛是它们陈酿前的愉悦序曲。

贺诚暻却感觉到整个世界都瞬间充满了凄惶死寂。

那样身影，毕竟属于她熟悉的，而又陌生的建康，属于她曾目睹其黑暗血腥的——官场。

胡小荼百无聊赖地拿一片树叶，拨弄着泉水，完全没有注意到贺诚暻的不同。她吹着口哨，忽然哼起了不知何处学来的江东小调。

临竺也听出小丫头哼的是什么曲调，即刻就唱起来，不过到底是通过传唱得来而已，不知所起，不知名称。亦是断断续续，少去了许多字句，或因她不记得的缘故。

一首民歌小调，婉转动听，也委婉迷蒙，诉说着过去……

钱氏女，钱氏女

闺阁芳音何人许

阿爹官拜座上卿

阿娘诰封三品衣

……

知书识仪阮音低

字画琴棋惊黄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