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胡汉知交行处 一(1/2)
一路北上,路径渐趋平坦宽阔,行人也多了起来。行脚的、骑马的、驾车的、挑担的,不一而足,关卡也逐渐多了起来,各色军卒吆喝着验明文书、人犯,如此走走停停,行至城南丹凤门,见城头大书隶体“燕京”,又有敌楼、战橹拱卫。囚车向东踅去,另一行人验过文书,迤逦入城。又颠簸了数里远近,终至郊外牢城营里歇下,李、杜僵立了十几日,今番才在茅草堆上躺平,须臾沉沉睡去。
却说当日李应、杜兴在史成庄中被打晕,史成早已得知宋国使者“张宪、赵忠”被处死,便会同官府将二人押赴燕京,一壁厢写密札将宋使暗通始末申奏朝廷,欲借天锡帝手杀之,一报史文恭之仇,二表臣子之忠。史成上下使钱,此事当日便上达天听,天锡帝果然欣喜,称赞史成有屈原之忠。又钦定李应、杜兴“斩立决”,于丹凤门外行刑。
翌日午时,狱卒来押二人,复用囚车解至郊外。李、杜记得史成曾道“待解到燕京再碎碎地剐”,细观连日来情势,便瞧科了八九分。
待至刑场,但见千百百姓摩肩接踵前来围观,一片喧哗。金乌之下,旌旗飘扬,辽国军士荷戟执戈圈出偌大一片空地,居中高台搭就,杀气森森。史成锦衣华服,满面春风坐于案侧,李奭、张琳亲来监斩。这等康碌佞臣只以揣测圣意为能事,媚上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心地又褊狭,犹喜观看他人之死以体验自己平安喜乐的优越感。监斩便是这类“美差”,遂屁颠颠地争了来。
话休絮烦。张琳展开罪状,摇头晃脑宣读。略曰:
“宋国不识天时,妄图启衅,欲策反大辽臣民,内外交结,使幽云再困烽烟,此所谓逆天也。幸易州义民史成深明大义,絷其二使。此二人欲陷燕人于水火,人神共愤,罪大恶极,即时正法,决不待时!
大辽保大二年五月庚申日”
须臾李、杜被押上高台,李应周身如火炭般滚烫,双目迷离,耳中闷雷也似轰鸣,罪状都听不甚清。刽子伸手拔除李应背后“斩”字令牌,却拔不动。原来绳子略长,缚住李应双手,又与令牌绞作一团,混和着血汗,李应气息微弱,双手发僵绞住令牌,急切间除不下来。眼见时辰已到,张琳面现怒色,向此逼视,刽子只得伸刀割断绳索。
蓦地,李应腾身而起,一肘撞刽子左肋,一手夺过大刀,大喝一声,刀光一闪,刽子之尸跌落尘埃。张琳、李奭见状大惊,从座上弹起,吓得舌头打结,忙喊:“快,快!”意即唤军士围拢前来护着。此时李应已为杜兴松绑,二人与军卒杀成一团。李应善使的飞刀早已被搜去,此时弃了大刀,又夺来一柄略轻些的朴刀,瞪眼在乱中觑准张琳,见彼距此仅有三丈远,遂拿捏好准头,奋起气力一刀掷去,张琳胸膛中刀,惨呼仆地。
李应喘口粗气,狞笑道:“老爷忍了许久,就是要教胡官陪死!”李应心知今番必无生理,便一路忍辱,捱到这断头台前,用计脱出手脚,认准那辽国监斩官是个朝廷大员,出手直取其性命,亦算为公明哥哥尽了最后一点心力。
李奭万没料到堪堪将死的李、杜如此顽强凶悍,吓得魂飞天外,老鼠也似在人群中乱蹿。李应、杜兴寻不见李奭、史成,只得乱砍乱杀,顷刻剁翻十数名军卒。李应挥刀,一个辽兵举长枪挡格,枪杆竟被砍断。他二人散了头发,浑身血迹斑斑,赤红的双目逼视拥上前来的辽兵,众军卒望之胆寒,一时不敢向前。李应浑身疮口迸裂,淌血不止,哑着嗓子对杜兴道:“兄弟,你我今日手刃胡狗,就此为大宋尽忠了!”
一名将官见李应眼神发怔,摇摇晃晃,壮胆道:“南蛮就剩一口气了,不杀更待何时!”辽军发一声喊,一拥而上。二人本已奄奄一息,又咬牙强撑杀敌,气力已尽,顷刻便被汹涌而来的辽军剁成肉泥。
李应、杜兴为国尽忠,围观百姓莫不唏嘘赞叹,数日之内二烈士行迹风传于朝野。这中间,触动一个仁人志士。此人姓刘,名宗吉,乃蜀汉昭烈皇帝刘备后裔,是涿州城内头一个富豪,平生最爱英雄豪杰。尝书霍去病“匈奴不灭,何以家为”佳句于案右,聊以自勉。读《史记》,读至西周亡于犬戎,颦蹙出涕;读至汉武帝马踏匈奴,即喜唱快。其为人仗义疏财,扶危济困,每月初一、十五施粥,夏有解暑瓜果,冬增暖身肉汁,逢水、旱、蝗,年限不济,便开仓赈灾,北地流民、孤寡、赤贫,皆道刘宗吉仁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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