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娇妆艳(2/2)
石秀察言观色,不则声旁观了良久,方问兵卒:“可曾见杀人凶器?”兵卒答:“阁楼已搜遍,未曾见。”又转问:“昨夜谁同你吃酒?”霍仲煌偏着头想,忽喜道:“荣海、孙枫、赵犁子,都是我的证见!”顷刻将三人拘到,都说四人大约亥时酒散,因吃酒迷糊,却记不清具体时分。
石秀问余婆:“你甚么时分听见珍珍家吵闹?”余婆凝神想想,道:“都是下午。”石秀喝道:“‘都是下午’,莫非有多次?婆子,你爽利些,一发说个清楚!”
余婆磕个头,道:“中饭后不久,听霍大官人骂得凶,似是嫌弃楚家来人。第二次珍珍骂得凶,霍大官人压着声儿。时辰说不上来,只记得日头未落,老身门首来几个喝茶的,因人多,隔舍声响听不真切。”余公、王瓯子皆如此说,窦氏也含泪说有吵闹的事。又问霍仲煌,霍仲煌道:“小可曾受其弟折辱,昨日午后见她母亲和兄弟都在,气忿不过,骂她几句。然某离去之后事,全然不知。”
石秀笑道:“适才喊冤,怎又扯谎?”霍仲煌一惊,正要分辩,石秀道:“你适才说‘小可心里爱她,奉承还恐不及,怎会杀她?’你辱她家人,明明是瞧她不起,何谓‘心里爱她’?”霍仲煌一时哑然,转而又道:“小可实无害人之心。大人明鉴!”
石秀审问时,兀自偷眼瞄着楚源夫妇,但见他二人头发蓬乱,眼白赤红,却不与人对视,悲痛之中带几分仓惶,石秀心中镬铎,忽然心念一闪,问:“家中还有甚人?”楚源道:“一个十七岁幼子,生郎。”石秀发令道:“即是苦主,一发拘来。”楚源忙道:“家男少不更事,恁般惨事,不教他经见了罢?”石秀转眼看他,楚源忽觉失言,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低头不再则声。石秀又遣两拨兵卒外出访探,临行对其附耳低言。
顷刻生郎拘至,果然一副面黑目赤、心神不定的晦气枯槁模样,石秀此时已瞧科了七八分了。他看过书吏手中供词,道:“原、被告各执一辞,一时不能定夺。”且教将原、被告下在监里,余公、余婆、王瓯子着里正保了,释放。
日入时分,先前遣去的第一拨兵卒归来,讲述访探见闻,告知杨、石,已将楚家内堂查勘,二老被褥凌乱,生郎被褥整齐,似是没有睡过。
杨雄不解,石秀对杨雄密言:“哥哥,我观这桩案凶手非别人,正是生郎!”杨雄惊道:“却是为何?”石秀道:“且听弟慢慢道来。余婆说昨天珍珍家有两次吵闹,霍仲煌只知其一,第二次是兀谁?即是吵闹,为何‘压着声儿’?定是怕羞,唯恐别人听见。霍仲煌一来脸厚,决无怕羞一说,二来生性跋扈,岂肯低声?故此人非他,而是家人。又,珍珍死于戌、亥时,霍仲煌亥时末刻才至,这当儿至少有一个时辰,足够凶手吵闹、杀人了。再者,我观楚源一家,神色阴晴不定,似要逃避或掩饰甚么,殊异于寻常苦主。一家三口无精打采,为何一夜未睡?老俩口被褥凌乱,儿子被褥整齐,据此推测,当是生郎在二老入睡之时离家,杀人后返回,告知二老实情,全家登时大乱,故一夜无眠。”
杨雄叹服之余,问:“生郎为何要杀亲姐?”石秀叹道:“弟遣兵卒探访,适才来报,此奸夫淫妇为人甚是不堪。霍仲煌平素折辱楚家,致生郎怀恨。昨日窦氏、生郎来看珍珍,受了委屈。生郎气忿不过,瞒着爹娘来理论,初时小声,孰料珍珍无理反倒高声,生郎遂怒而杀之。”
第二拨兵卒已在楚家搜出小刀、血衣,刀在井中,衣在灶下。杨雄便要揪出生郎来审。石秀却道:“楚源惟此一子,彼若拼了老命与官府力争,也是件不爽利之事。小弟有个计较。”晚间饭毕,传令:血案已断明,霍仲煌因奸生忿,杀害楚氏,即便问死罪。楚源一家无罪,释放。
楚源三人谢恩离去,怀着满腹心事,迤逦踏上回家之路。时已夜半,月色清冷,照得树影投在地下如同张牙舞爪的妖怪,头顶蓦地传来几声枭啼,三人总觉身后有一身影若即若离,不由心中发毛,加快脚步,步履却更加蹒跚。
踅至一空阔处,冷风一紧,斜刺里撞出一名着白衫的女子,长发掩面,口角流涎,睁眼朝这壁厢呆看。三人头发立时奓了,却待绕行,那女子开口道:“爹、娘,带挈女儿一同回家!”分明是珍珍声口。三人吓得魂飞天外,目瞪口呆。女子还要走近,楚源道:“女……女儿,阴阳有别,再来则甚?明日爹爹设醮超度你。”
“珍珍”惨然道:“冤仇未报,心有不甘!”窦氏哭道:“娘劝你莫要行得不正,冤孽到底从这事上来,好歹有人顶缸,这便了局罢!”“珍珍”哭道:“恁地,孩儿也罪不至死,今死于至亲之手,怨气难平!”忽地嘴角一咧,桀桀笑道:“要么带女儿回家,要么生郎与女儿同去!”怪叫一声,五指箕张,伸手来拉生郎。楚源、窦氏大惊失色,去扯“珍珍”的手,哪里扯得动?窦氏大哭:“我已失一女儿,却不愿再失独子。生郎杀了你,教他来生再偿你命罢!”
此言一出,四周窸窸窣窣,草棵里窜出十多人,都举火把。“珍珍”也不疯癫了,走近这些人身侧。杨雄、石秀,杂在人丛中,喝令教将三人绑了。楚源见状,内心洞然,长叹一声,颓然坐倒。
众兵卒将楚源三人拘捕。那貌似恶鬼附体的女子原来是扈三娘假扮。楚源三人见铁证如山,便不隐瞒,一五一十将真相道出。
那日,窦氏、生郎去看珍珍,窦氏受辱,一路哭回了家,生郎恼怒万分,定要回去理论,窦氏、楚源知他年少鲁莽,恐惹出祸来,拼命阻拦。当晚二老早睡,生郎却在自己屋中闷坐,晚饭后看看天黑,便袖了家中削竹篾的小刀,翻出窗户,直奔珍珍家。其时珍珍兀自为霍仲煌留门,生郎闯进,横加质问,珍珍撒泼放刁。二人厮骂得愈恨,生郎气极,照她脖子就是一刀,眼见得珍珍活不成了。生郎惊恐万分,翻窗逃回家中,战战兢兢将实情告知爹娘。楚源夫妇惊惧之余,便思保全独子,连夜藏了刀子、血衣,也是合当有事,此时余婆着人来报知苦主,楚源夫妇临走叮嘱生郎,切记躲避、搪塞,自己在府上咬定凶手就是霍仲煌。一家人费尽心机却是徒劳,最终是祸躲不过。
生郎杀人有罪,然事母纯孝,其年尚幼,其情可悯,断个刺配远恶军州。楚源、窦氏欲嫁祸他人,断个流放。霍仲煌无杀人情事,然通奸酿祸,着实可恨,断脊杖三十。楚家好好一个家室,便如此残败了。杨雄、石秀审理毕,皆嗟叹不已。“赌近盗,奸近杀。”二者丝毫不沾,便是一生太平人家。为世人诫。
此乃杨雄、石秀断公案事,不可尽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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